日升再落,春夏浮沉,拖曳著一尾明滅的光影。
長街高廈,燈暖色冷,四面八方地如網織纏勾連。
起初,她以月為單位,衡量自己在感情里的耐力。只有這樣,才能暫時放下顧慮,嘗試去喜歡一個人,改變性情及生活。
短暫嘗試不難,令她不能接受的是“永遠”二字。
一談永遠,彷佛簽訂了賣身契,不受控的恐慌就包裹住她。
更怕時間一長,自己還未膩了對方,已經露出馬腳。讓人瞧出來,她這副皮囊之下是死氣沉沉的無趣與頹唐。
等她幫裴思渡過完第三個生日時,一夜間跟著成長許多,事不關己地笑話起當年的傻勁。
人若時常回頭看,多半想修正無數場合里,不合時宜的舉動和言語。
她理解十幾、二十歲的自己,再讓她回去活一遭,仍不會改變。
但與裴思渡重逢后的所作所為,她能體諒,卻總想指點兩句。
原因無他,而是她當初所慮現在看來皆無意義,反而給那時候增了許多煩惱,也熬了裴思渡不少的心血。
幾年過去,她們的關系尚在保鮮之中。
誰也沒膩了誰,甚至因為彼此的成熟與沉淀,越來越愛惜、欣賞對方。
色相總是最先蠱惑人,不論對方是否真的美到難挑瑕疵,往往對了胃口,眼睛轉不動了,心里就躁動起來。
色相之下,才是關系更進一步的理由。
該吵的,該鬧的,該協商的,該處理的,在前兩年里反反復復,翻來覆去地收整了幾遍,磨合期一過,相處起來是前所未有的舒適。
桑絮從來怕的就不是裴思渡,她怕的是自己面目全非。因為喜歡別人,思考和處事不得不變化,穩定的生活被打亂,自由的靈魂被束縛。
所以抗拒。
當年第一面相見,她聽見自己心臟不正常的跳動,以及骨血里騰起的自卑與羞怯,她就知道,她得遠離這樣的人。
否則,痛苦的只會是她。
如今的確變了太多,卻沒她想得糟糕,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維持一段情感。
更多精力還是沉在自我里,一切愈發穩定,想要的自由也好端端地擺放在她面前。
因為裴思渡不是徒有活力的小女生了,不指望她的浪漫來過活。
多數時候,她溫和且包容,甚至忙得沒瞎管桑絮。
反而要桑絮湊到面前,撒嬌般地討要些“任性”的管控。
而桑絮只要在她身邊,空了給她做幾頓飯,閑暇陪她說話,散步,聊聊心事。
這對桑絮來說太省事了,完全在舒適區內,無需一點兒改變。
有時她會心虛,若這是裴思渡要的感情生活,那豈不是太容易找到。當初在自己身上耗那么多功夫,結果清湯寡水地過日子,多虧呢。
開玩笑聊過一次,裴思渡三言兩語撥開煙霧。對她們倆來說省事的生活,于很多人而言則是折磨。
穩定與平靜,并非人皆食得的口味。
臨至清明,桑絮心有預感,果然四月未到,家里就開始試探她回不回去。已經幾年春節沒回去過,清明節家里勸返,她便不好再拒絕。
她獨自回去兩三天,應付完就離開。
父母旁敲側擊地問過她,得知她感情穩定,身邊還是那個女人,也沒說什么。
桑絮卻能感覺出他們沉默下的失望,不用想也知,他們希望的答案,是桑絮跟女人在一起過得并不好。生活不穩,經歷坎坷。
最后悟出離經叛道的選擇都沒有好下場,然后回到正軌。
這太可笑,希望自己孩子過得不好的父母,也配做父母嗎
自她出柜以后,近十年過去,她的父母一直盼著她能吃苦頭,然后服軟。
他們不為她的事業喝彩,不為她的感情和生活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