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知何時順著門縫刮了進來,帶著點雪在桌子上打了個彎兒,飄飄蕩蕩地落到灰衣人鐘德友面前,而后又落在了地上,化成水消失不見。
同時消失的,還有鐘德友的心跳。
他瞪著眼睛,看著對面突然露臉的人。
怎么說呢,起初看著這個穿著月白色袍子的人時,除了身上那股子驅散不掉的病氣和藥味以外,似乎并沒有太多的印象,畢竟這人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偶爾在別人說話時掩面輕咳,存在感并不強烈。
可是當他將面上那層風毛去掉,露出臉時,整個老舊的酒肆立刻換了味道,好像他們并不是在邕州城外的落腳處,而是東都城內最大的花樓。
為什么是花樓
因為坐在面前的這個人可比普通花樓里的頭牌還要好看上幾分,還是難以丈量的幾分。
那是超脫于性別的美。
卻見他渾身透著慵懶,半垂的眼皮下一雙眼睛像極了被陽光照射后的冬雪,純凈透亮,微微翹起的眼尾讓他看起來是笑著,帶著點漫不經心。面龐上的每一處都好像被匠人反復琢磨過,御以工筆沿著輪廓或輕或重描繪過去,本應是個清冷公子,卻因造物主的過度偏心而下了重筆,讓他既帶著天生矜貴,又有著俗世的濃艷,讓人想要觸碰又靠近不得。
鐘德友算是徹底說不出來話了,兩只眼睛死死盯在對方臉上,忘了君子教條,也忘了這位漂亮公子方才說出的話。
好在另一旁的李蘭庭在短暫失神后很快回過神,不動聲色地掐了下鐘德友的腿。
“這位公子真會開玩笑,荀這個姓可不多見。”
荀還是輕笑,因著這個動作,喉嚨又開始發癢,悶聲咳嗽了兩聲,道“確實。”
全名沒說,估摸著對面這兩個人也不是很想聽。
腿上的疼痛終于喚回了鐘德友的神志,作為交換,他臉上的血色也沒了。
“這位荀公子”李蘭庭試探地喚了一句,見對方微笑著,壯了膽子繼續說,“不知是從何處來”
荀還是扭頭看向謝玉綏。
謝玉綏長而有力的手指正擺弄著酒碗,似乎完全沒聽他們說話,注意力都專注在瓷碗上,仿佛這是遺落在民間的稀世珍寶,而不是爛大街不值錢的小件兒。
這個架勢明顯不準備參合。
好在鄔奉比較有眼力見,即便對荀還是全無好感,但也知道現在暴露身份對誰沒好處,適時地出來圓場,笑道“來自遙關,很偏遠的地方,不知二位有沒有聽過。”
說完給二位添了酒“遙關偏南,一年四季見不得幾次雪,沒想到北方天氣如此寒冷,我這位兄弟身體又不好,還沒到地方先著了風寒,若非如此怎的也不會到這邕州城先歇歇腳,能遇到二位也是緣分。”
鐘德友和李蘭庭互看了一眼,同時看到對方眼里一瞬間的放松。
李蘭庭道“那是挺遠的,三位這是要去往那里”
“東都。”這次答話的是謝玉綏。
東都是邾國的都城。
鄔奉補充道“去奔個親戚,前日得到消息,說在東都的親戚家里出了事情,因著老家長輩年事已高,便只能讓我們幾個小輩過來看看,或許能幫上些忙。”
風塵仆仆的一行人,這位荀姓公子身體又這么差,總不會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罷。
李蘭庭抱拳道“各位別介意,只是突然聽見荀這個姓有些緊張,畢竟整個邾國境內,又有幾個人沒有被這個字恐嚇過。”
“怎么的,這位姓荀的還曾經威脅到平民百姓那可真是夠混賬的。”謝玉綏操著字正腔圓的口音,用著獨有的沉沉的調子,像個判官一般,直接給“姓荀的”定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