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曾因袁山河的無所畏懼而動容,他拿著把吉他走天下,從容優雅,仿佛這世上沒什么能壓垮他。
她羨慕他的好人緣,八面玲瓏的交際手段,和張嘴就來的舌燦蓮花。
可這些都不是她愛上他的理由。
真正愛上他,是在看清他眼角眉心難以撫平的紋路以后,他被病痛折磨得日益消瘦,孤家寡人一個,只守著老街里那個倉庫似的一無所有卻又應有盡有的家。
她看到了他的從容與強大,也目睹了他的脆弱與渺小,卻依然想要給他一個堅定的擁抱。
那個擁抱最后是由袁山河主動發起的。
他抱著年輕的葉知春,一瞬間想起了很多事,比如十幾歲時追過的女生,二十來歲草率又輕狂的婚姻,三十來歲回看一生碌碌無為的困頓,和四十歲時終于想要重新開始,卻得來一紙命運的判決書。
他從未后悔這一生愛過的人、做過的事,只是如果重來一次,他有把握能做得更好,不要那樣得過且過。
很多情緒交織而過,最后化作陽光下的塵埃,輕飄飄的,不值一提。
那些都太遙遠了,他累了,想起了一些更近的事。
他想起了在醫院晃悠的那段日子里,從很多人口中聽到的葉知春,像是一千零一夜一樣精彩。他曾好奇于這是怎樣一個張牙舞爪、面目可憎的公主,卻不曾想第一次在病房外看見她時,她像一只掙扎的蝴蝶,脆弱不已。
他想起在天臺上彈琴的那個傍晚,落日昏黃,晚霞壯麗,有人從輪椅上跌落,嚇他一跳,后來還對他又喊又叫。他唱歌給她聽,原是為了賠罪,她卻淚流滿面,聽進了心里。
他想起自己每天拿著吉他,去護士站唱歌,就為了吸引這只蝴蝶,終于在某個午后看見她坐在輪椅上,遠遠地從走廊盡頭望過來。她大概不知道她眼里的渴望直白到一讀就懂,像小孩看見糖。
為什么接近她,全憑本能。
走到如今,袁山河早已學會跟命運和解,別問為什么,愛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時日無多。
所以他帶著葉知春四處閑逛,看春,看花,看電影。
孤獨的人湊在一起,靈魂有了共鳴。他不想看她哭,更想逗她笑。他想不求回報地對一個人好,不去計較是愛情還是友情。
她的熱情令他苦惱,卻也點燃他對每個明天的渴望。
袁山河松開懷里的人,伸手將她散落面頰的一縷發勾至耳后,叫了一聲葉知春。
“嗯”女孩的聲音霧一樣迷蒙。
“想一想,如果沒有遇見這場事故,你這輩子都在拉大提琴。難道你就不想看看人生還有什么別的可能性嗎”
“別問你該干什么,問問你想干什么。”
“大提琴拉得好,是很了不起,但做個普通人就很差勁嗎”
袁山河一口氣說了很多,他說離開醫院吧,去吃不健康的快餐,看夜店里的五光十色,坐進電影院看點爆米花電影,和同齡人一起說些沒營養的話。
葉知春,不要為自己的人生下定義了,生命遠不止“大提琴家”這樣簡單的標簽能囊括。
別總想著做個了不起的人,一輩子多走些路,多看些風景,明白一點道理,或是多見識一些有趣的事,不也很美好嗎
最后的最后,袁山河是這樣結尾的
“天黑了才能看見月亮,燒成灰才會出現鳳凰。”
他輕輕地揉了揉葉知春的頭,打了個哈欠,說“太晚了,眼皮子都在打架,我先上樓睡覺了。”
在葉知春得償所愿的美夢里,這一夜終于還是結束了。
很久很久以后,當葉知春又一次聽見倩女幽魂的主題曲,逐字逐句看歌詞時,才終于明白袁山河在唱什么。
黎明請你不要來
就讓夢幻今晚永遠存在
留此刻的一片真
伴傾心的這份愛
命令靈魂迎入進來
不許紅日教人分開
悠悠良夜不要變改
請你命黎明不必要再顯姿彩
現在夢幻詩意永遠難替代
人闖開心扉
在漆黑中抱著你
莫讓朝霞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