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此行目的地特殊,他一邊進行哲學的思考,一邊走進了交響樂團。
人與人之間也許真的存在緣分一說,不然該如何解釋,那么多的宣傳照里,他一眼就看見了葉知春呢
確切說來,他看見的這個葉知春,顯然不是醫院里那個葉知春。
不同于那朵正在凋零的花,這里的葉知春是鮮活的,是熱烈的,哪怕坐在樂團之中,也似乎有天降光束罩在她一個人身上。
后來袁山河笑了,稍一細想就明白過來,哪里是葉知春太耀眼,分明是他專程來看她,為她加了一層濾鏡,打了一束光。
年輕真好啊。
她穿一身黑色禮服裙,坐在人群之中,手握大提琴,專注的神態,明艷的五官。
袁山河看著照片上的人,耳邊仿佛響起大提琴的奏樂聲。
可惜后來一陣風起,蝴蝶隕落,花朵凋零。
那天夜里,袁山河回到自己的小屋,拿出吃灰的筆記本電腦,開機居然用了兩分多鐘,他到底是多久沒開過機了
他一邊回憶,一邊打開瀏覽器,輸入“葉知春”三個字。
正如兒時讀過的童話故事,魔法出現,木偶便有了生命,在他點開視頻后,那個靜靜坐在照片里的姑娘忽然鮮活起來。
貝多芬,命運交響曲。
她是那樣熱烈地綻放著,殊不知命運之神也是個孩子,偏愛作弄人,將人高高舉起,卻并不輕輕放下。
袁山河嘆氣。
商品社會,輕拿輕放的道理,怎么老天爺都不明白
網上的信息鋪天蓋地,填補了他的一知半解,將葉知春拼貼完整。
十六歲被柏林音樂學院錄取;
二十歲前往茱莉亞音樂學院進修;
二十二歲歸國,成為樂團首席大提琴手;
二十四歲應邀在德國舉辦獨奏會;
恢宏的篇章正待鋪展開來,曹雪芹去世,有人來狗尾續貂了。
二十六歲,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星辰隕落。
那篇新聞下方,很多人扼腕嘆息,說好遺憾,還沒去聽過她的現場演奏,怎么會這樣。
人總是以自我為中心,各自遺憾各自的。
但這場遭遇里,大概沒有人的遺憾能比得上葉知春本人。
后來的后來,大家都在說“還好搶救過來了”,“肇事者太恐怖了,死了活該”,“沒事,至少她的命保住了”
袁山河靜靜地坐在臺燈下,看著那個獨奏的姑娘。
人在少年,不曾經歷過生活磋磨,眉梢眼角都帶著順境醞出的從容驕矜。
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會經歷挫折,前半生越順,挫折來得越晚,打擊越沉重。
他看了很多采訪,葉知春笑著對鏡頭說“我從四歲開始學大提琴。”
記者問她“每天都練琴嗎”
“沒有一天落下。”
“未來有什么愿景”
“嗯,說是愿景也不算吧。其實國內學習大提琴的人并不多,如果我能讓更多人領略到它的魅力,就很高興了。”
四歲,差不多是一個人開始記事的年紀。
二十七歲的葉知春,與大提琴相伴二十三載,一夜之間要告別它。她要告別的不止是今后,還有從前。
袁山河問自己,如果是他,他能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