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澄輕輕揉著手指,垂下眸。
“尤其是在你這個年紀,如果任其錯過,可能這一輩子都是遺憾。”道宣禪師輕嘆著說,“往后幾十年,你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感覺了。”
簡澄知道,所有事情都瞞不過師父這一雙看透人世間的慧眼,她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就是害怕。”
道宣禪師矍鑠的雙眼里,光澤倏地暗淡一些。
片刻后,他抬手放上她頭頂“孩子,師父當年就說過。”
簡澄抬起頭看著他,眼里有水光。
“師父說過,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道宣禪師一字一頓,嗓音沙啞又沉重,“誰再拋棄你,師父也不會不要你,知道了嗎”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體驗那個人世間所有的精彩。”道宣禪師拍了拍她的頭,“師父這兒,永遠是你的后盾。”
簡澄淚光盈盈地垂下頭。
周寂川從武館離開后,便訂了第二天最早的機票去峨眉山。
這條路他已經無比熟悉,在簡澄不知道的日子里,他獨自來過許多次。
熟悉的院落沐浴在炎炎日光里,卻比山下涼爽很多。老和尚在院子里曬木柴,他并沒有看到他想見的人。
“來了。”道宣禪師聽到他的聲音,手在長衫上拍了拍灰,直起身,“她早上剛走。”
周寂川擰了擰眉,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還是折返回去追人。
道宣禪師看出他的左右為難,長長的胡須動了幾下“不趕時間的話,進來坐坐,喝杯茶。”
看上去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于是周寂川點了下頭,抬腳走進院內。
壺里澄清的茶水伴著清脆的聲響落進紫砂杯里,白氣繚繞并升騰起來。
道宣禪師端一杯遞給他,周寂川受寵若驚地道了句謝。
“應該是我謝謝你。”道宣禪師抿了口茶,邊笑邊嘆,“如果沒有你為我奔波,我這病也好不了,再過幾年,連走去寺里和澄澄打個電話都不行。”
周寂川“您太客氣了。”
“你的事,你自己去和她說。”道宣禪師放下茶杯,意味深長地望著他,“我想和你說說她的事。”
周寂川目光一頓,平靜地望過去。
“澄澄小時候是被人販子拐來的,那會兒才不到一歲,被扔在我院子外面。”道宣禪師指了指空蕩蕩的木門,眉眼里含著笑,“一個奶娃娃,哭得鼻涕眼淚可憐巴巴的,我忙著哄她,就沒抓住那兩個扔下她的人販子。”
“和阿遇和然然一樣,親生父母也找不到,就在我這兒養了下來。”
“我把他們當成我自己的孩子,我也能大言不慚地說,他們在我這兒,過得不比任何人差。”老和尚抬頭望著天,眼中有些渾濁的光,“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再把她給別人。”
周寂川眼眸一顫,握著茶杯的手也倏然僵住。
道宣禪師站起來,長衫包裹的蒼老軀體立在院子中央,說不出的孤寂和落寞“澄澄五歲的時候,一對夫婦來寺里祈福求子,遇到了澄澄。那對夫婦結婚多年都沒孩子,醫生也說很難懷上,聽聞澄澄無父無母,是我撿回來的,便說很喜歡她,想把她接回去養。”
“起初我也不答應。”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但那對夫婦經常過來,整整半年時間,總給孩子們帶吃的用的。我見他們的確善良有心,也問過澄澄,愿不愿意跟叔叔阿姨走。”
“澄澄很懂事。她跟我說,叔叔阿姨沒有孩子很可憐,如果他們真的喜歡她,她愿意去當他們的孩子。”道宣禪師低笑了一聲,卻帶著隱隱的哭腔,“這丫頭走的時候抱著我不肯撒手,哭哭啼啼的說以后要常回來看師父。結果走了兩年,就寄回來幾封信。”
周寂川微垂著頭,嗓音艱澀“那她怎么又回來了”
“不到一年,那對夫婦懷孕了。再后來,有了自己的孩子。”道宣禪師抬手抹了抹淚,“澄澄過得并不好,甚至好幾次被故意扔下,又自己傻乎乎地找回去。”
“有一次她找回去,那對夫婦卻不給她開門。寒冬臘月的吹了一宿風,后半夜還下了雪,第二天早上,高燒四十度被鄰居發現,才送到醫院。”
周寂川放下茶杯,手緊緊地攥成拳頭。
“那時候她才明白,她是被故意拋棄了。”道宣禪師回過身,微紅的眼望著他,“小周啊。”
周寂川抬眸,有點恍惚地“嗯”了一聲。
“澄澄這丫頭很堅強,身上有股子勁,天不怕地不怕。”道宣禪師低啞著嗓子,極其緩慢地說,“可她害怕被人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