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又睡去,昏昏沉沉之間,席格回到了蒙德費格瘋人院。
蒙德費格精神病院又稱蒙德費格療養院,地處偏僻,不在鬧市,這里貧瘠、苦寒,終年彌漫著大霧。
在夢中,他穿過油漆剝落的拱門,走進一塊被白色柵欄圍起來的小花園,四角處的長青樹瘋長,幾個被黑石圍起來的舊花床,長滿了纖麗如火的野玫瑰,像日漸潰爛的傷口。那烈焰般絢麗的紅色,如山火般噼里啪啦的席卷了整個病院,仿佛要從高處摧枯拉朽地燒下來似的。
整棟建筑由大理石建成,外圍墻壁被漆成白色,不像精神病院,更像是教堂。他的靈魂走過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光穿過雕花的欄桿,在他身上烙下細碎的影子,仿佛有花在搖動。
沒人能想到這間瘋人院最后的結局,蒙德費格精神病院毀滅于一場大火。
席格走進療養院,大廳不算寬敞,卻意外的干凈。天花板上吊著漂亮的水晶燈,地面鋪著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和墻紙上都殘留著明顯的水痕。
大廳一側連接著長廊,長廊穹頂處有一排高高的天窗,有限的光照讓整條走廊無比昏暗,墻壁被漆成半綠半白,關押精神病人的鐵門則是亮黃色,所有的門都牢牢緊鎖著,偶爾有一扇門開著窄窄的小窗。
病房其實很小,比公寓單間的廁所大不了多少,只擺得下一張病床,精神病患或躺或坐,每個人都穿著完全一致的白色病服。走廊盡頭懸掛著一幅裝飾畫,正是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萬能的上帝跟出生的亞當指尖相碰,仿佛某個舊日承諾的依憑,在歲月的洪流中,神明與凡人曾真切有過一瞬的命運相連。
席格站在大廳中央,抬頭看著那絢爛無比的彩窗。蒙德費格瘋人院前身曾用作教堂,百年前慈愛的神父們念著圣經治愈病人,現在只被用作瘋子、傻子、流浪漢和殘疾人的收容所,這高高聳立的圓形花窗是仁愛醫院唯一留下的痕跡了。
彩窗落下的影子在午后最美,燦爛的陽光穿透彩色玻璃,在瓷磚上落下色彩斑斕的影子,仿佛各色顏料融化,形成了一個夢幻而華美的漩渦。席格難得被允許走出病房時,最愛干的事就是在色塊上跳來跳去,就像小孩玩跳格子。
但更多時候,他只是靜靜抱著膝蓋,坐在大廳的木質長椅上,雙眼盯著彩窗上的圣母。披著白衣的生母擁抱著新生的彌賽亞,眼角劃過一滴金色的眼淚,讓近乎神圣的慈愛中,帶上了仿佛已洞悉命運的悲傷。
席格太過長久地看她,并沒有引起了護士們的注意。在護工和醫生眼里,他只是個患有臆想癥的精神病人,發呆也是精神疾病的病理表現之一。可某天下午,他又一次坐在長椅上,一個新來的小護士走過來問他,為什么一直盯著一堵白墻。
直到那時,席格才明白,那不是一扇窗,也不是一堵墻,而是一扇門。
這扇門是小丑贈送給他的遺產,宣告他那惡毒的血液依然在席格體內流動。不論席格多么不情愿承認,他永遠是他的兒子,小丑的基因中最畸形和瘋狂的那一部分,就是他贈送給席格的黑暗禮物。
關于他后半生看到的所有不可感知、不可言說、不可思議的存在,這扇畫著圣母憐子圖的彩窗僅僅是個最溫柔的開始。有些時候席格會懷疑,那個寫下阿卡姆瘋子之國的醫生,真的在那群瘋子的引導下,看見了什么,聽見了什么,所以才會滿含戰栗地寫下“也許就是地獄,或者更勝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