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書院的山長,并不那么好見。
年年拜訪三希先生的士子絡繹不絕,真正登門的卻寥寥無幾。
姜羲上門去拜訪時還想,只要能在月底之前見山長一面,那就不算遲。
結果接待她的書童,想也沒想就一口應下她的拜帖,讓她明天下午來。還解釋說,現在不見姜羲,不是不愿意見,而是因為山長不在,下山拜訪一位老友去了,要明天下午才能回來。
看書童充滿歉意的樣子,姜羲心想,看來山長待他們這些六道學生,還是和善可親的。
第二日下午,她如約來到山長門前,見到了剛從城里回來,連被熱乎茶都沒來得及喝上的山長元堂。
元堂先生取了高冠,穿著家居的葛布禪衣,和藹得沒有半點架子,見姜羲從門外進來,便親昵地朝她笑,像是對待自家子侄般
“我回山時瞧著天色陰沉似是要下雨了,可有記得帶傘”
“我來的路上已經開始下毛毛細雨了,還好我帶了傘,不然回去就得淋成落湯雞。”姜羲也是笑著回,并不見外。
元堂先生更開懷了,坦蕩比拘謹好,玉山太多孩子見了他先抖三抖,畏懼他的那些虛名,像姜羲這樣的太難得了。
他抬手止住姜羲的見禮,讓她隨意找位置坐下。
才道“在玉山的學習生活可還習慣”
姜羲點頭“習慣呢,先生們個個鴻儒博學,同窗們也是才華橫溢,玉山果真是人杰地靈的好地方。”
“你可知,這玉山為何叫玉山”
“學生不知。”
“當年青云先生下江南至樟州,當時的玉山還不叫玉山,只是一片荒山。有一日青云先生晨起登山觀日出,見霞光輝映下,這座山通透如壁玉,樹木森嚴宛若玉上刻痕,一時震撼難言,便為這片荒山取名玉山。”
元堂先生頓了頓,笑意更濃了些
“玉乃通靈之物,上可通神,下可佑民,取名玉山,也算是一種美好祈愿。雖說后來無人再得見青云先生口中的景象,但玉山之靈應和了這玉山之名,為江南一地培養過數不枚舉的優秀學子,也算得上是一座靈山了。”
“那青云先生可真是慧眼如炬。”姜羲稱贊了一聲,語調忽的低落下去,“就是可惜,有人玷污了這玉山之靈,若山有山神,怕是會怒不可遏了。”
元堂先生的神情肅了肅“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姜羲猛地起身,從袖子里抽出一封書信正是那日,永城侯世子楚稷在藏書樓給她的那一封。
姜羲長揖到底“山長,學生偶然在藏書樓的一本書中發現了這封信,讀過之后,只覺得渾身冰涼,哀怒悲戚我想,只有山長能還這封信的主人一個公道了。”
元堂先生收斂了閑散的坐姿,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我看看。”
姜羲將那封信遞到元堂先生手上。
元堂先生將里面的信紙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剛開始他的手還穩穩當當,到后來,手出現微微的顫抖,再到之后,手指忍不住收緊信紙元堂先生的心情,可見一斑。
姜羲也是讀過那封信的。
那封信里,字字泣血,那是一個無助絕望的少年在人生盡頭的傾訴,是他對這世間發出最后的求救呼聲。
可惜,沒人聽到。
少年至始至終沒有將那封信送出去,最后夾在一本書里,放在藏書樓。
直至半年多以后,那本書被人打開,這個少年的絕望呼喊才得以重見天日。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元堂先生抬首時,已是老淚縱橫。
姜羲低沉又悲戚道“最近時日,我已經查過信中少年的身份,他叫王謙,已在半年前投河自盡,留下瞎眼的老母與五歲的幼妹。”
元堂先生喉嚨仿佛哽了一口血,往后跌倒。
書童驚慌失措地扶起元堂先生,無意中瞟了幾眼信紙,那字里行間令人窒息的絕望,讓他也不由得倉皇,想到姜羲提起的信中人結局,茫然又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