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了樓,走到父母的臥室門口,房門虛掩著,有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出來,應當是周悅在跟楊致遠討論某次學術會議,提到了參會的某位專家。
周悅說“其實我跟他起跑線是一樣的,當年那個課題我也可以申請到,只不過懷了沐梧和桐桐,只能放棄,現在想想,真是后悔,早知道打掉了。”
她還說“要是當時沒懷孕就好了,其實生不生孩子,我一點都不在乎,那個項目”
楊致遠應道“當時確實沒有考慮得很周全,如果我知道后面的發展,可能就不會讓你懷孕,這樣更好。”
“那次真的可惜了,不過都已經過去了,再說也沒什么用。”
“等下次吧,還有機會,你現在在做的那個”
他整個人愣在原地,甚至有些懷疑,里面那兩個人是不是他的親生父母。
他知道那位被提及的專家是周悅以前的同學,主持過不少大項目,成績斐然,當時剛組建了自己的實驗室,周悅多次感慨過自己不如他。
可是怎么會有當父母的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如一個錯過的課題,輕而易舉地說出“早知道打掉”這樣的話
他感覺自己的三觀受到了嚴重的沖擊。
后來父母出來,看見他站在門口,臉色不太好,竟然也沒想過是不是他們的談話被他聽到了,只是問他是不是游泳著了涼。
他搖搖頭,有些失魂落魄地跟著下樓,看見幫忙擺放碗筷的楊沐桐,她乖巧地叫了聲“爸媽,哥,可以吃飯了。”
周悅和楊致遠點點頭,坐下之后就準備吃飯,飯桌上照例關心他們作業寫得怎么樣了,拿第一名的同學來和他們比較,尤其是楊沐桐。
楊沐梧看著他們,第一次感到陌生。
后來他多次回想生活中與周悅和楊致遠相處的細節,想起楊沐桐發燒時他們在實驗室回不來,想起他們與有榮焉地夸他聰明,連病例討論都聽得懂,以后可以繼承他們衣缽,也想起很多別的事。
他終于不得不承認,他和楊沐桐這兩個孩子,確實沒有他們的課題和事業重要。
他開始學會表現自己,優異的成績,對醫學的興趣和天分,他努力做得最好,讓他們能重視自己。
但是妹妹卻活在了他的光環之下,變成了家里幾個孩子中最平庸的存在。
他們從高中就開始越走越遠,他看著她早戀,看著她被母親責罵然后分手,和她上了同一個大學,也看著她變得越來越安靜溫柔,他以為這就是她真正的性格。
明明是親兄妹,感情卻一點都不親近,不會打鬧,不會斗嘴,更不會聊任何小秘密,他聽說很多人家的兄弟姐妹都這樣,可是他又覺得,本來不應該這樣。
他明明見證過她和陳葉青澀的初戀,知道他們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也知道陳葉不是那種會不負責任的人,但他沒有幫他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阻止母親說出那些傷人的斥責。
他也見過楊沐桐哭得稀里嘩啦的模樣,還有分手后陳葉在鳳凰巷里鬧出的動靜,卻沒有安慰過他們哪怕一句。
當他終于沿著陳葉走過的路,考上容醫大,讀了博士,發了sci,成了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一回頭就發現,他已經變成了和父母一樣看似醫德高尚實則冷漠怯懦的所謂人生贏家。
他從容城逃離,來到申城,遠離了家人,以為可以獲得新生,可是十三歲那年在父母臥室門外聽到的那番對話,卻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
楊沐桐的爆發不僅是她新生活的,也是他的轉機。
他很高興,妹妹終于可以從那個無形地束縛著她的家逃離出來,有了另一個人可以陪著她慢慢進入新生活。
也是這一年,他得到機會,提前前往哈默史密斯醫院進修。
到了倫敦,換一個新環境,他的心情陡然跟著放松,看著陌生的人群和建筑,像是來度假一樣。
他想起楊沐桐,好似上一次送她禮物,已經是很多年前,如今只剩下過年和生日的紅包,就像他們的關系,很重要,但也很無聊。
于是他挑了些禮物寄回國給她,然后轉身投入忙碌的工作和實驗中,這里的一切都和國內有所不同,新舊觀念和技術在他的世界里碰撞出迷人耀眼的火花。
一月份,他收到楊沐桐的回禮,一堆的食品,各式各樣的辣醬肉醬、臘肉臘腸、零食和湯料包,甚至還有各種口味的方便面,以及一袋五常大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