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墓幺幺總算緩緩從膝蓋里抬起頭來。
汪若戟看著她的臉,本來就沒什么肉的臉現在看起來更是清瘦,眼神都是枯萎無光的,干裂的嘴唇不斷的顫抖。他的手不由自主地跟著一顫,杯子里的熱茶濺出來一點水花,燙到了他敏感的神經。
“我真的好怕”她翠綠的眼睛里并沒有流出眼淚來,可是凝在眸下的那一汪淺水,更叫人難過。“我害死了很多很多人,我愛的人,愛我的人,全都死了。”
“我真的好怕啊,爹。”
在聽見那聲呼喚的時候,汪若戟的眼神一瞬間的停滯了。他不知想起了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手在這時甚至顫地拿不住手里的杯子。他不得不放下杯子,有些倉皇地隱藏著他突然泄露出的情緒。
“幺幺,你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他還是許諾了。
“真的嗎”她朝鏡子這邊挪動,直接將鏡子抱在了懷里,直直地看著鏡子里面的汪若戟,望著他的眼睛,“哪怕,哪怕我的命元神魄需要吃別人的命元神魄哪怕我以后會吃人哪怕我真的是十歿族”
“哪怕我是那個牧”
“幺幺。”他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的話,面色卻并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根本什么也沒有聽到那般,也仿佛以往那樣什么都胸有成竹,料事如神一般,那樣毋定而冷靜地看著她的眼睛。“我會一直陪著你。”
“無論如何。”
墓幺幺仔細地看著汪若戟很久很久,好半天,她突然說出一句讓汪若戟也沒有料到的話來。“拉鉤。”
“什什么”
她伸出小拇指來,遞到鏡子面前,“你的小拇指,拿出來。”
“”汪若戟一愣,只能伸出右手小拇指來。
“左手男左女右”她說道。
他卻遲疑了,笑了一下說道,“鏡子里都一樣,說吧,怎么拉鉤。”
墓幺幺見他答應了,也不再強迫他換手,抬起小拇指,“像我這樣彎著,對。”
她倒是很耐心地教他,說道,“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王八蛋,跟著我念一遍”
汪若戟低聲笑了出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伸出手指,真的一本正經地跟著她念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
他從來不講臟話粗語,一時有些卡頓沒有說出。
“快說呀。”她有些不樂意了,半撒嬌半怨念的樣子。
“咳,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咳,咳,王八蛋。”最后三個字并不意外的伴隨著干咳也很小聲。可是墓幺幺卻喜笑顏開,一點也不計較了,“你要記得清楚,你答應過我了。”
“嗯。”汪若戟苦笑著答應了。
他們聊了很久很久,什么都聊,從蕙枝嬤嬤終于不再哭了到御尺橋上發生的所有事情。期間,王師傅適時地送上了藥來,她也都乖巧的喝下。半宿過了,她體內的陷入狂暴的生滅力終于安靜下來,仙妒花也不再暴狂沉沉陷入了眠期。高熱雖然還沒有退掉,但是她的臉色總算好看了很多。
墓幺幺趴在床邊,看著鏡子里的汪若戟,剛才一直不停講話的嘴巴忽然閉上了。
“怎么了,這樣看著我”他手中這淺淺一杯茶喝了許久,也沒有喝完,連茶氣都不再冒了。
她的目光從那杯冷茶看到那個茶壺,又看向他的右手以及始終遮擋在桌子后面不曾出現過的左手。“沒事,只是突然感覺爹你又年輕了很多。”
“是嗎”他笑得倒是很開心。
“是啊,這樣下去,我們霸相府的大門怕是要讓那些官媒婆踏平了門檻。門外頭那些惦念著你的大娘們隊伍里,可又得加上不少年輕小娘子了。”她一五一十的一本真經。“到時候你找給我找哪個小媽,可得經過我同意。”
“你是真不怕我打你是吧。”聽她胡話說得沒邊,眉頭越蹙越緊。
“本來就是。”她撅嘴,“你又有錢又有權又有學問,長得還好看,現在又看起來越發年輕了哪個女人會不喜歡呢你已經單身這么久了,還不是讓疏紅苑這幫狗崽子給嚇得。等我回去,我把疏紅苑這幫狗崽子全給帶走,保證讓你清清靜靜兩天,好好讓你給我物色兩個小媽。”
“梼杌衛給了你,又惦記上疏紅苑了”汪若戟總是能在她一番話里抓住重點,自動無視了她其他的話語。“這么心急”
“誰讓你教得好呢”她笑嘻嘻的。“這并不是重點。重點是,爹你真不考慮給我找個小媽么趁著我爺爺還健在,到時候你們還能行高堂之禮”
汪若戟放下了那杯冷茶,緩緩掀起了睫,唇邊還有笑意。“誰告訴你的。”
“弗羽王隼。”她并不在乎他此時并不是很好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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