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持拿到銀票,心說多好一把撈錢的耙子,把他調到京城怪可惜的。
忽然想起薛寶兒托他辦事時滿眼的信任和依賴,衛持又把剛才的那些心思統統收了起來,想了想,狀似閑聊般地問“這筆錢可解朝廷燃眉之急,林大人功不可沒,不知對以后仕途可有什么想法”
這句話很明顯是要給他升官的意思,可林如海像聽不懂似的,連稱不敢,朝著皇宮的方向一拱手道“食君之祿,分君之憂,臣在揚州做官,不過奉命行事,不敢居功。”
別人要是這樣說,衛持肯定以為是自謙之言。
可林如海表情肅然,半點沒有欲擒故縱的意思。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些話就是他心中所想,他是真的忠君愛國,真的打算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并不圖任何回報。
衛持不怕內閣里那幫老油條,也不怕如安國公這樣的權臣,他在他們面前總是游刃有余的,因為他們都有所圖。
有所圖,便有軟肋。
可以談條件,就什么都好說。
這讓衛持想起他“師父”蒙讓最喜歡的那句話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如林如海這般無欲無求的純臣,才是最難對付的吧。
所以林如海才能在長袖善舞的江南官場做到“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才能為皇帝一點一點積攢下這么一大筆私房錢。
當初能在人才濟濟的蘭臺寺選中林如海,讓他孤身去揚州為自己撈錢,想必皇帝正是看中了這個人無欲無求的純臣品格。
衛持下面的話,倒是不好說了。
外書房頓時陷入沉寂,氣氛有點尷尬,林如海不明就里要起身告辭,衛持卻在這時開了口,仍是閑話家常的語氣“我聽說林大人家的千金就在京城,如今養在外祖家”
林如海想過衛持肯定會調查他,卻沒想到他能在短時間內調查得如此細致,竟然一直查到了內宅女眷身上。
要知道,衛持人雖在京城,其狼藉的風評早已在江南官場傳開,再加上他從前在蘭臺寺時常在宮里走動,也聽說過一些關于皇室的風言風語。
比如衛家的男人都愛幼女,女子到了及笄之年便如昨日黃花。
他的黛玉今年才七歲啊,又生得那般顏色,難道
林如海悚然一驚,面上再難保持平靜,看向衛持的眼神都銳利起來,如刀鋒一般。
衛持被眼刀刮到,唇角卻幾不可察地朝上勾了勾,看來又賭對了。
“林大人別誤會,我也是受人之托。”
衛持莞爾“養在長公主身邊的承慧鄉君,就是金陵薛家的大姑娘,榮國府王夫人的親外甥女,常陪她母親去榮國府做客,與令愛有些交情,算是手帕交吧。”
衛持斟酌著繼續道“似乎是令愛在外祖家過得并不如意,承慧鄉君無意間聽說我要召大人進京述職,便請托我想辦法把大人調到京城來,好讓林大人父女團聚。”
承慧鄉君
遠在揚州,林如海并不清楚承慧鄉君是誰,卻知道榮國府的王夫人和金陵薛家的大太太是嫡親姐妹,這位承慧鄉君想必就是薛家姨太太的閨女了。
忽然想起黛玉寫給他的那些書信,里面常常提及薛家姨太太和表姑娘對她的照拂,林如海這才有幾分相信了。
黛玉在書信里明明說一切都好,這位承慧鄉君為什么會說她過得并不如意,還直接請托到監國大人這里來,求監國大人將他調來京城做官
遙想當年,岳母對他恩重如山,力排眾議將最寵愛的小女兒嫁他為妻,妻兄賈政也對他多有照拂。
后來賈敏離世,他決意為發妻守孝,終身不再續娶。岳母驚聞,悲痛欲絕,可寫來的書信里仍好言勸他不要鉆了牛角尖,若他有心,守孝三年即可,斷斷不能因此絕了林家后嗣。
還怕他官小職卑帶著黛玉不好說親,也怕后母進門黛玉受苦,幾次三番寫信來,要他將黛玉送去身邊撫養,還說黛玉的嫁妝也不用他操心。
打死林如海也不相信岳母一家會虧待了黛玉。
可俗話說得好,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狗窩,岳母和妻兄固然不會薄待黛玉,怎奈寧榮兩府人口眾多,丫鬟仆婦更多,保不齊就有誰因為黛玉是表小姐給她臉色看。
偏黛玉又是個心高氣傲的,受了委屈也不屑在長輩面前告狀,長此以往,日子過得不如意也是有的。
若他留在京城,一則能骨肉團聚,二則能在岳母跟前替亡妻盡孝,報答岳家曾經對他的知遇之恩,三則同在京城,方便相互走動,岳母亦能看顧著黛玉,不用親力親為,也免得日夜勞心。
況且江南鹽政、鹽運兩處的官員都對他恨入骨髓,那些大鹽商被他壞了好事,更是恨不得吃肉寢皮,繼續待在揚州,只怕性命不保。
發妻亡故,獨女有靠,林如海本心存死志,并不懼怕來自官商的暗算,可如今得知黛玉可能在榮國府過得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好,似乎又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