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溪腳步停了一瞬,抬起眼眸繼續往前走。
“百里溪百里溪”
身后傳來一聲又一聲的呼喚,一聲比一聲虛弱急躁,百里溪始終沒有回頭,直到耳邊只剩下雷聲雨聲,步伐才漸漸慢下來。
“掌印,掌印”劉福三撐著傘急匆匆追來,“今日雨下得太大了,不如先在司禮監歇一晚吧。”
“不必,我回家去。”百里溪拒絕了。
劉福三又勸了幾句,一直勸到了宮門口猶不死心,正要再說兩句,百里溪突然停下腳步,一直平靜如水的眼眸里,也起了一絲漣漪。
劉福三頓了頓抬頭,便看到不遠處停了兩輛馬車,且都是出于百里溪私宅的車子。
記得剛才接百里溪進宮時,明明只有一輛的。劉福三心念電轉,笑了“是奴才不知趣了。”
百里溪唇角無聲地浮了浮,撐著傘抬步朝馬車走去。
傅知寧正坐在馬車里昏昏欲睡,感覺到馬車一晃蕩后連忙坐好,接著便看到百里溪帶著一身濕氣擠了進來。
“怎么這么久”她打著哈欠不滿抱怨。
百里溪將人抱進懷中“不是讓你先睡,怎么又追來了”
“我不放心,怕他欺負你,”傅知寧倚在他懷里,說完靜了靜,“所以他欺負你了嗎”
“沒有,我還欺負他了。”百里溪低聲寬慰。
傅知寧不太信,但還是攬上了他的脖子“好困”
“睡吧,到家我叫你。”百里溪順手拿條毯子,將她包得嚴嚴實實。
大雨下了一夜,翌日天亮,又是一碧如洗的好時光。
三日后,趙懷謙被立為儲君,十日后,趙益駕崩,死前腦子都發昏了,還在念叨著百里松的名字,也不知瀕死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
趙益的喪儀之后,趙懷謙登基,百里溪卸下掌印一職,徹底成了一介閑人。
將所有宮服令牌交還司禮監那日,百里溪一身素袍,返璞歸真,從宮門走出來同傅知寧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如今一無所有,你還愿意跟著我嗎”
傅知寧斜了這人一眼“百里先生,您忘了自己還有良田幾千鋪面幾百以及十個倉庫都裝不完的奇珍異寶了嗎”
百里溪眉頭微挑“原來我這些年竟然貪了這么多。”
“所以啊,能順利脫身,也算祖上燒高香了。”傅知寧相當誠懇。
百里溪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都是那些世家給的,可沒有貪到百姓頭上。”
“但到底取之于民,咱們還是用之于民吧。”傅知寧挽上他的胳膊,商議著這些銀錢要怎么花。
古往今來布施行善,無非就那么幾種法子,直接送錢多少不太合適,倒做些修修水渠發發糧種之類的利民好事。
百里溪聽著她的諸多想法,唇角始終上揚“成親時這些錢財便歸你了,你做什么都可以,我都聽你的。”
“那我還有一件想做的事。”傅知寧眨了眨眼,小心試探。
百里溪眉頭微挑“做什么”
“開個女學如何”
“女學”
“就是女子學堂,”傅知寧點了點頭,“教小姑娘們讀讀書學學字,游記雜學多多益善,多增加些見識,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整日待在四方的院子里,思索能給父母兄弟什么。”
這也是前兩日送吳芳兒夫婦離京時,她突然出現的想法。
世人教導男子如何讀書科考、行醫經商,如何振興家業成為人中龍鳳,卻只教女子如何做一個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從未告訴她們如何成為好的自己。所以世間女子總是苦的,要走許多彎路、碰許多壁,跌跌撞撞忍氣吞聲,每一次蛻變,都要經歷破繭之痛。
“我就是想幫幫她們,幫幫下一個阿歡、芳兒、寶珠,哪怕只是在她們心里種下一顆小小的種子,這顆種子也未必會發芽,可我還是想試試,”傅知寧近來說話時,總喜歡輕輕晃著百里溪的胳膊,“你覺得這個想法如何”
“人之觀念改變并非一夕之間,你即便開了,怕也沒幾個人會將自家女兒送來。”百里溪提醒。
傅知寧眨了眨眼“所以得請你幫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