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周愧學
我叫周愧學,父親說我名字取自不愧下學,也是‘不恥下問’的意思。
人這一生,總歸是在不斷學習的。
我的父親曾經官至欽天監監正,所以在我五歲前的童年記憶里,總是充斥著數不盡的書卷和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我依舊記得那年冬天,特別冷。
欽天監偏偏走了水,上百本珍貴書籍毀于一旦。
父親從火海中抱出了我,等他再次沖進去想救什么的時候,卻再也沒有機會出來。
作為家中頂梁柱的父親沒了,往日和藹可親的叔叔伯伯瞬間變了嘴臉,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很快這個家就散了。母親承受不住壓力,抱著我沒日沒夜地哭泣,直到某個深夜,她也消失地一干二凈了。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選擇了自殺。直到幾十年后我才無意中得知,她當時隱姓埋名改嫁去了外地。
如果是年少氣盛時候的我得知這事,肯定會恨透了她,恨她的不辭而別,怒罵她的生而不養。
其實不該怪她,如果沒有那場大火,我可能都不會入宮,不會成為一個閹人,我也能鮮衣怒馬,擁有大好前程。
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
我在宮里學著身邊小人如何巧言令色、阿諛奉承;我漸漸變得滿嘴胡話,隨處可以做到夸口而談,我根據宮中貴人的喜好看書,有時甚至連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我的話里有幾分真,幾分是假。
假如父親知道,他曾經抱有那么大期待的兒子成天都在學習這些歪門邪道,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我想了很久,大概不會,父親他肯定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我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一步步爬到了‘掌印太監’,當年馮直那么受器重,也不過是當到了東廠大太監,遠不如我爬得高。
原因也很簡單,他比不上我讀書多,我年少時甚至可以幾夜不休,只為熬著讀完一本通史。
我渾渾噩噩地過了不少年,沒少出賣良心辦事,我若是真想玩弄權勢,腦袋空空的馮直能是我對手?
我有太多的機會和辦法去算計他了。馮直在我眼中更像一個丑角,一個出了事可以任由我推卸責任的傻子。
鮑長年被公孫太師逼得最緊的時候,也曾經試圖找我聯手,可我就裝傻沒答應。
閹人試圖操縱權勢,下場只有死無全尸,還遺臭萬年。
我周愧學又不傻,我不過是想好好活著罷了。
后來,我遇到了陛下。
她是個狠人。
說好聽點叫‘有勇有謀’;說難聽點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她竟然能做出派錦衣衛拿刀挾持著我進議事大殿的事情。
我認為她肯定瘋了,她進去又能怎么樣,又能改變什么,朝堂上那些老狐貍分分鐘能把她生吞了。
但是情況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發生,反而吃癟的成了鮑首輔?
那個不要臉的老陰謀家。
……
我前前后后總共追隨了陛下三十多年。
中間的時候,我母親找到過我,她看上去似乎要被愧疚壓垮了,懇求著我能接受她過繼來的孫兒,就當是替我傳承香火的兒子。
我想得都沒想就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