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且笑且嘆,一日應酬之勞,頓覺全消,低頭看了一眼頭一點一點的小兒子,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瓷致的小臉上落下淺淺的陰影,顯得乖巧又可愛,一點也想象不出淘氣的樣子。
他抬袖蓋在荀柔臉上,遮住燭光。
“阿弟聰慧,”荀采也是一笑,低聲道,“但在家中,盡往灶臺織房中來,恐不相宜。”
“阿蕙所慮甚是,”荀爽點點頭,“工匠之事,非我荀家子弟之業。”他輕捻胡須,心里已經有了計較,溫和的問道,“這幾日如何你的親事準備,我托付給二嫂,不知如今可還有什么需要”
“都很妥當。伯母慈愛,準備用心,也教導我許多。”荀采垂下頭,臉色微紅,含糊道。
“如此甚好,”荀爽看出她羞澀,畢竟父親不是母親,在這種事上,不好同女兒多談,“嫂夫人名門之后,你多向她請教。”
“唯。”
“日后離家,你也要勤修經史。女子讀書,明理知義,守禮中節,無論在哪,都會受人尊敬,免于輕辱。宋伯姬遇火,知必為災,然伯母不來,則不下堂,遂焚于灰,春秋高之,詳記其事,青史留名,正是女子學習的典范。”1
“兒謹記。”荀采認真恭謹的稽首。
“什么”荀柔使勁揉了揉眼睛,他好像聽到他爹提春秋這本黑暗故事集伯姬是誰,什么于歸
“阿弟困了,我抱他回屋睡覺吧。”
“讓他在這邊睡,以前不也如此不礙事。”荀爽擺擺手,抱起荀柔放在床上,抖開被子給他蓋好,見小孩迅速把自己縮進被子里團成一團,不由一笑。
“南陽陰氏,天下名族,陰瑜雖不是嫡枝,也并非豪富,但自來有孝名,性情柔和,與我兒才德堪配,定當舉案齊眉,和成佳偶。”
荀采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臉上飛紅。
“陰氏豪族,規矩與我們家定有許多不同,當謹慎小心,循規蹈矩,侍上以敬順,帶下以溫柔。易坤卦初六,履霜,堅冰至。小事不行,或至大禍,兒當以之自勉。”荀爽回身自書架取下一卷竹簡,“我書成一卷,你日后多多誦讀,定能補益缺漏,常有進益。”
“多謝父親。”荀采俯身稽首再拜,上手捧住竹簡。
女兒容貌已與妻六七分仿佛,秀長頎美,姿容合儀,聰穎靈慧,荀爽凝視著她低伏的身影,在她發髻上輕輕一撫,嘆息道,“昔日,阿蕙荀采乳名只有阿善這般高,捉著我的革帶腰帶要糖,那時場景,仿佛還在眼前一轉眼,吾女已亭亭矣。”
荀采抬頭,燈火搖曳中,父親發間銀絲微光,眉宇間是擔憂的褶痕,再次埋首,聲音添了哽咽,“阿弟年小,尚不能侍奉尊前,兒離家后,父親要自己保重身體,夏炎冬寒,謹慎衣食,多加餐飯”
這一晚,荀柔睡得和往日一樣香甜。
直到許久后,他才在左傳中讀到宋伯姬的故事。
魯國的公主,嫁給宋國的主君,雖然身份高貴,夫妻卻并不和諧。十年后夫婿死去,沒有孩子的伯姬,沉默在異鄉守寡度日。
直到許多年后,有一天,宋國皇宮發生大火。
火勢蔓延到伯姬生活的樓閣,周圍的人勸她避火,伯姬卻說,婦人的禮儀,保母和傅母不在身邊,夜里不能下堂。
然而傅母最后也沒有來,于是伯姬終于葬身火中。
伯姬憑此一死,名揚天下。諸侯們無不悲痛,相會于澶淵,同出資助喪,仿佛這是很了不得的天下大事。
但于伯姬,也許她早已盼望著這場大火,送她回家。
先時,荀爽之女將適陰氏,爽作女誡一卷以教之,后,悔怒而焚毀之,書故不存。藝文類聚二十三
作者有話要說1借鑒荀爽的女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