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不許無禮。”臨窗一座的老者,這時開口斥了一聲。
老先生身形瘦削,墨藍葵紋錦袍整齊得不見褶皺,平上幘帽兩邊幘巾垂下,將頭發遮得一點不露,臉上皺紋深刻,臉色黑如鍋底,端然正坐,背挺得筆直,看上去不太好惹。
他這一打岔,荀柔氣也不好出,只能平靜的對郭嘉點點頭,“沒錯,我是男的。”
郭嘉臉色變了變,神色古怪的打量他,看得荀柔面色平靜的再次舉起拳,這才眉毛一挑,咚咚咚跑回去,“叔祖父,佳人難得嘛,我剛才還為遇見未來媳婦,這等人生大事,不免有點著急嘛。”
“荒唐”老者又斥了一聲。
“子曰飲食男女,人之所大欲也。”郭嘉搖頭晃腦,“您自己早就有媳婦兒,不擔心,但侄孫這不是著急嘛,早點生出小從孫來,也好孝敬您呀。”
好家伙,這年紀,又是詩經又是論語,書讀得還挺多,就讀得太多了。
老頭剛才是不是笑了一下荀柔正懷疑,再看,老先生依然是一張正直嚴肅臉,根本沒變。
他抬手對荀爽二人行禮,“侄孫頑劣,讓二位賢者笑話。”
“不敢,”荀爽和何颙一道起身回禮。
“爽見過郭太尉。”親爹一揖到底,鄭重其事。
嗯
郭太尉
居然就這么巧,他們竟就在食肆里碰見今天他們準備去拜訪的boss。
郭太尉是前前前任太尉,如今已經下野還家,成為一個經不住侄孫央求,帶他出門下館子的老頭子。
東漢時期的三公,一向是天災消耗品,東漢以前,凡遇天災,皇帝要齋戒沐浴向他的天老子請罪,表示是兒子不乖,兒子干得不好,感謝您的教訓。
但這一來二去的,遇到這種小冰河紀,老天總是降下天罰,這一般老百姓也得心里嘀咕,這皇帝干得多差,上天怎么老是懲罰、懲罰個沒完。
所以,光武帝劉秀想出了個好主意,他讓三公替皇帝背鍋,天降罪過,就是三公沒輔佐好,撤一個下個更乖。
從桓靈時期開始,天災人禍發作頻繁,三公被消耗得格外劇烈,郭太尉也是這么下課的。
靈帝新上任時,朝中許多大佬在建寧初那場災變中拼沒了,廷尉郭僖就給提溜起來當太尉,沒多久,就毫無意外的因為災異被免。
真是無妄之災。
太尉說起來是全國軍事長官,但兵不歸他帶,將不歸他任命,他只負責顧問和監督,說是顧問,郭太尉又沒有帶兵經驗,又沒有守衛過邊疆,這職位實實在在和他沒關系。
但誰讓當初孔子有一句“君子不器”呢這個君子吧,得什么都厲害,什么都能干,就算你郭家世代廷尉,就算你是搞法律出身的,就算你沒帶兵打過仗,讓你干太尉,你也得干。
等到該背鍋,就背鍋滾蛋。
郭家以律令起家,家傳稱小杜律,以區別于酷烈的杜律,更注重量刑適宜,從東漢初,郭家就出廷尉,至今已經整整出了六個皇帝才第十一個呢可以說廷尉府,幾乎就是郭氏家門。
結果一朝升官,眼瞅著就背鍋下臺了。
當然,下了臺還是前太尉。大戶人家,門都修得比他家高闊三分。到門口下車,立即有仆從開門相迎。
進入大門左側,靠圍墻邊,是直接用梁柱支撐的一間大棚屋,涂地鋪席,屋間上坐一個青年正在授課,下坐百十諸生,有端正坐聽,有握著竹簡飛筆急書,也有聽見動靜,轉頭探望。
這間屋靠門邊的屋,就是塾,所謂私塾授課,就由此來。
來郭家上學的諸生,就沒有不認識郭太尉的,此時紛紛拜見行禮。
“當”授課的青年敲響身旁小鐘,示意下課,自己起身迎上來,只見目光全場一掃,連荀柔都光顧過,然后向郭僖和何颙二人恭敬行禮,“圖見過叔祖,見過二位長者。”
圖大耳朵圖,呸,嗯郭圖三國演義里忒狡猾的家伙除了那兩撇小胡子,看上去是個精神小伙。
“今日是你授課”郭僖一臉平靜問道。
“鴻兄今日出外訪友,”郭圖恭敬老實的回答,“便讓圖代課一日。”
郭僖點點頭,“辛苦你了,日后讓他給你補回來。”
“不敢,”郭圖繼續恭敬道,“我與鴻兄乃是同族兄弟,幫一幫忙是應該的,豈能再提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