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月涌大江。
洶涌奔騰的黃河水,滾滾雪浪翻涌咆哮。
長堤上,瘦骨嶙峋中年方士,臨風飛揚起灰色袍袖,與斑駁灰敗的鬢角相當。
他將瓶中酒水盡灑進水中,仰頭望著漫天碎玉的星子。
在這般繁星之間,璇璣北斗依然是最耀眼的存在。
“殺人者人恒殺之,活人者人恒救之,動異心者,當得報應。”方士將淘瓶棄入河中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渡河而死,其奈公何”1
“這天下,將還有多少蹈水而死之人啊”
癲狂又絕望的笑聲,從方士口中傳出,在波濤之間覆滅。
“救不回了,這溺水之人,已經救不回了”
“阿叔,你傷病未愈,醫工說最好歇息些時日,我們還是此留些時日再走吧”荀顥低聲勸道,“都鄉侯不是也說,已經上奏天子為阿叔表功嗎說不定天子的賞賜很快就會來了。”
荀柔搖頭,感到跪在帳中角落的幾個少年緊張的目光落在身上。
他們都看見坑殺,都看見漢軍取首級裝滿一輛輛小車,知道這是要送往洛陽城請功求賞。劫后余生黃巾少年,并不想再軍營中久待,只盼望他能早早帶他們走,但這話也不敢說。
他們都嚇住了。
荀柔本來只想教導他們一些禮儀規矩,讓他們輪換著一班一兩個,幫忙做些事,沒想到他們都愿在帳中輪值,也不想回自己帳里休息,以至于讓他不得不規定上限人數。
就不為他們,荀柔也要回家的。
“沒關系,天子若當真有賞賜,潁陰比此地離洛陽更近,天使來去豈不更方便”荀柔手指蜷起抵住唇邊輕咳兩聲,“若天子要征我入獄,至少,我還能見父親兄長們一面。”
咳嗽震動肺部的傷,隱隱的疼。
荀顥連忙端來溫湯給他,“豈會至此阿叔殺了張角,又出計幫都鄉侯攻破下曲陽,天子怎么會這般沒有道理”
荀柔抿了抿顏色淡薄的唇,意識到自己不該將煩躁的心情述與小侄。
只是坑殺和京觀連連入夢,攪得他睡不好。
皇甫嵩不是惡人,甚至稱得上與人為善,在潁川之時,朱儁戰事不利,而他大破黃巾,他卻愿意將功勞分一半與朱儁,兩人一同封侯。
坑殺是因為無法安置,朝廷也擔心黃巾眾降而復叛,而取頭為京觀是為其他將士請功,靈帝斂財,在軍費上亦不愿多與,甚至拖欠鮮卑等外族兵卒的俸祿糧草,至于對于本國士卒也并沒好多少。
前翻需得將士用命,出西園所屯錢財,如今仗打完了,卻未必愿意再拿出前來封賞撫恤。兵卒用命,這一年的拼命,總不能落得慘淡,什么都沒有。
甚至,他若真是兇人,他這里的數十人,也無法留下性命。
黃巾起義,造成豫州冀州破敗,朝廷鎮壓,再一次傷及百姓,這場戰爭耗費資源,哪里有什么勝利,不過是又禍害了一番。
董卓入京、群雄并起、天下三分、晉統江山,世家風流,這些英雄風光下,全是百姓累累白骨,無論是戰爭還是統一,百姓永遠是最大的輸家。
“我只是玩笑而已,”他淡淡笑了一下,“在晚一些,就要下雪了,路上更不好走,我們早些啟程為好。”
回家、回家、回家除了回家,他不知道還有什么路可以走。
荀顥怔忡了一瞬,眼神也暗淡下來,“阿叔,我也想家,只是、又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