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外,十里長亭,高樹蟬鳴,綠柳濃蔭。
“前路漫漫,道阻且長,望君珍重。”
亭前,甕缸濁酒,勺傾耳杯,荀柔雙手將盞,遞于兄長面前,心中除了不舍,也有輕松。
荀棐數日來收拾行李、嚴整軍隊,一直有條不紊,為出發做著準備,卻始終眉頭不展,神情凜冽。
弟弟未明言,但顯然認為雒中將有大變,這才催促他們離開。
他身后是原在雒中的諸荀,此次全都同他一道歸家,或同往青州、或往冀州,雒中只剩荀柔和荀彧二人。
“青州北有烏桓、鮮卑之患,東有海盜橫行,自古土地貧瘠,民生艱難,正是兄長與諸君用武之地,望勠力同心,共勤國事。”
假裝未注意兄長那副,被他拖欠三年工資的不滿表情,荀柔依次為眾人斟上酒。
“謹受命。”荀氏眾人舉盞。
“百姓乃一國之本,當與之并力,勿與之相背,當與之同心,勿與之異心。”荀柔再為兄長斟滿,“望兄長撫威并濟,使干戈戢睦,百姓安寧。”
九州烽煙將起,只有自身實力,才是安身立命之本,他讓兄長去青州,與其是為青州百姓,不如說也是為荀氏自己。
青州黃巾,不過是團結求生的百姓。
朝廷公卿看來,那是悍匪難除,荀柔卻覺得,安撫他們并沒有那么難。
他們之中,并沒有堅定要造黃天世界的第二個張角。
厚厚的建議,裝在竹匣里遞出,“請兄長到青州之后再開,能用則用,不能則廢,我未曾到過青州,唯以典籍文書參考,或有不適宜之處,望兄長自行斟酌。”
“放心,”荀棐嘆了口氣,接過竹匣夾在臂下,感到手中沉甸甸的分量。仰首將酒一飲而盡,“定不負你所托就是。”
在家懶散到,罰抄一卷左傳都要磨蹭三四天的弟弟,如今每日公務忙到深夜,不知是何時竟寫出這么多。
“公達,冀州常山,雖北臨幽州,西臨并州,卻也有太行黃河之險,此民風彪悍,也有沃野之利,細心經營,足以為吾族安身,望君切為我轉達于族中尊長,可遷族常山,勿在潁川久留。”荀柔抱甕,來到荀攸面前。
“叔父放心。”荀攸雙手奉盞。
酒液傾滿,他也仰首一飲而盡。
“我也寫了些建議,請公達自行斟酌。”
“叔父放心。”荀攸雙手接過,再重復道。
“家父年歲漸高,我卻不能孝敬于尊前,如此不孝之行,已無可辯駁。”荀柔執酒再為眾人斟滿,盛夏日光實在太過熾烈,照得人眼睛熾疼,他閉了閉眼睛,“望諸君,以我為戒。”
“胡說什么”荀棐劍眉一怒,“大人何曾說過你不孝”
正是因為不曾說過,才讓他更感羞愧。
荀柔眼眸一垂,復揚起,“是我失言。請兄長勿怪,還望兄長保重,諸君保重。”
荀棐眉頭狠狠皺了幾下,終將耳杯推過去,“你與文若在雒,當謹慎小心,保身為重。”
“是。”
“阿叔,”荀顥牽住荀柔衣袖,“不若我暫且不回吧。”
荀柔微微彎起唇角,淡唇沾著水色,為荀顥倒上一勺,“你還要讓鐘氏女郎等你多久”
“阿叔”荀顥面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我倒是好奇,”郭嘉一身青衣,晃晃悠悠過來,“這雒陽到底還會發生什么動亂”
如今行路危險,他也隨荀家車隊一道回潁川去。
“何大將軍總不會蠢到重演竇武、陳藩舊事吧。”他遞出空杯。
荀柔為之斟滿,沖他勾勾唇角。
誰能想到,比那有創意。
“奉孝慎言。”清香盈盈而至,使人暑意頓消。
玄衣青年執盞,翩然而來,神色澄明,容顏白玉,仿佛剛才并沒有來者不拒的與族中兄弟喝了許多酒。
“文若,再同飲一盞”郭嘉回首揚杯。
青年淺笑舉盞,“敢不應命。”
“奉孝成婚,我不能親至,先在此相賀。”荀柔亦捧盞道。
“好說好說,”郭嘉懶洋洋一笑,挑起眉梢,眼角一顆淚痣在陽光下,簡直閃閃發亮,“此次歸去,嘉亦陷囹圄,唯含光獨得瀟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