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革帶,玄衣絇履,長劍在腰,驃馬在側。
高陽里外,年輕的荀氏子弟們,躬身長揖,正拜別尊長,身旁伴著妻女。
秋收后的原野上,長風浩蕩,旌旗張揚,鐵甲銳士列陣如山林。
高陽里內外,同里鄰居,聞訊而來的周邊里閭百姓,趕來相送。
“去吧。”身著儒服,須發斑白的荀爽,迎風而立,對年輕的族子們揮了揮手,玄色廣袖在風中微揚。
他身后,猶剩十余男女,多為年長或幼小,端正的回禮如儀。
荀棐抿緊嘴,向父親跪下去,叩首、再拜,起身后,分別與父親身后的荀悅、荀衍對揖。
“常青放心,”荀衍直起身,眉宇間一片堅毅。
“拜托。”荀棐再揖。
“吉時已至,啟程吧。”荀爽神色端肅催促。
“父親。”荀欷飛快地將父親的戰馬牽上前去。
這次他與妹妹荀襄亦將隨父上任。
荀棐正想喊他沉穩些,一轉念,想到要帶他上戰場,不能再學君子行步冉冉,又住了口,只嚴肅瞪他一眼,接過韁繩。
“荀公、荀公荀公慢行”
皂蓋軺車疾馳而來,左側朱幡被車速揚得飛起,幡下焦急的伸出一只手,袖子都急得褪到上臂,露出白胖胳膊在外使勁招搖。
馬車在高陽里前停下來。
車還未停穩,就跳下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胖子,正是在潁陰扎了根,數年不挪窩的唐縣令。
“荀公,聽聞荀氏將舉族遷居了”唐縣令一邊從袖子里掏出巾帕擦汗,一邊緊張問道。
他個子不矮,卻下意識彎腰欠身,整個人矮了荀爽一頭。
荀棐與荀衍幾乎默契的按劍皺眉。
“姻兄從何處聽得謠言”荀諶從他哥身后走出,將手搭在唐縣令肩膀上,語氣自然,“我荀氏自本朝以來,便居潁川,羈鳥尚念故地,我族豈能輕離家園。”
“果果然我怎么、怎么聽說”唐縣令將信將疑,吞吞吐吐。
“既是謠言,豈能相信”荀諶哥倆好的拍拍唐縣令敦實后背,感覺自己好像在拍一塊豚肉,“常青被為青州安樂太守,此地,唐兄亦知,已為黃巾所占,郡縣官員多逃,只好多帶本族子弟前去相助,豈非應該”
“啊、應該、應該”唐縣令被他拍得連連點頭,又趕緊向荀棐行禮。
“荀氏祭祀于此,世代族居,吾如今暫代族長之職,豈敢棄宗廟而去,”荀爽整袖行禮,“此乃無稽之談,望君察之。”
“哦哦。”唐縣令一臉恍然,回過神來不敢受禮,連忙拱手作揖還禮,“是在下不察,還望慈明公海涵。”
“吉時將過,你帶著人趕緊上路,勿耽誤時辰。”荀爽眉目一挑,未繼續與唐縣令搭話,回身向長子催促。
“是。”
“勿忘國恩,勿墮家名。”荀爽鄭重道。
“唯。”抬眸望了一眼父親,荀棐再次深深彎腰一禮,回身踩蹬上馬,撥馬轉向,振臂高呼,“出發”
“是”
命令被傳下去,角鼓聲依次鳴響驚飛燕雀,旗幟舉起,整肅的隊伍緩緩啟程,留下煙塵滾滾的背影。
“壯哉”唐縣令大聲贊嘆,“君家子弟,能文能武,實乃國之干城”
“謬贊。”荀爽頷首,并不小心遙想當年。
夸獎兄弟們時用不著如此,到了小輩,尤其是其中還包括自己長子,縱使是他,也不免虛偽起來。
唐縣令長長吐一口氣,拍拍胸口,擦著頭汗,張嘴滔滔,“君族為我一郡之首,陡聞荀氏遷移,一郡上下震動,不知何謂,太守震驚,垂詢于我,我也不敢來問,這幾天輾轉不寐,食難下咽,革帶兩度移孔,以致家中妻妾俱擔憂,咳”
意識到自己說過頭,唐縣令對著滿臉笑意的荀友若,戰術性輕咳一聲,“也不知何人,因何目的,傳出此等流言動搖本郡民心,著實可惡”
諸荀相顧以目,都未答話。
唐縣令渾然不覺,一邊將絲帕揣進懷里,一邊仍然絮叨,“今日可算能睡個好覺。”
“既然如此,唐兄早歸家休息,”荀諶手感甚好的又拍了他兩下,“我就不留了。”
“好,友若說得甚是,我等不必客氣。”唐縣令點頭,一邊后退,一邊連連致意,“留步,留步。”
荀諶從諫如流,當即止步,拱手與他完成道別儀式。
軺車來去匆匆,帶走一個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