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公,君家真的不遷走吧”當了五十年同里鄰居,須發皆白的李公,猶猶豫豫、期期艾艾上來問詢,“可是雒陽有大事發生是阿善來信嗎”
“父親”李君皺緊眉,拽住他父親布衣后肘,“荀公子如今可是太傅,怎能直呼乳名貴人之事,勿要亂問,快隨我家去。”
“無妨,”荀爽抬手擺了擺,又環顧周圍,拱手向四方致意,“我荀氏久居于此,多受同縣鄰里之恩義,縱天下有難,也絕無不會鄰里自逃,況且如今天子清明,仁愛有德,減免賦稅,已使四方嘆服。”
對鄉鄰說辭,自然同縣令、郡守不同。
荀氏向來有頗人望,眾人聽聞此言,俱被安慰,送行也送完,于是就漸漸散去。
然而,歸家過后,荀爽與兩個弟弟同坐,卻也都忍不住皺起眉。
荀悅、荀衍、荀諶侍奉在側,彼此也相顧無言。
荀柔的判斷,他們一向都相信,正因如此,這次語焉不詳,越發讓人心中驚栗擔憂。
只是,舉族搬遷,又豈是簡單一句話。
荀氏此時若舉族搬遷,不僅整個潁川震蕩,傳到雒陽,又會有何等議論
今日雖只有唐縣令,但觀望者又豈止有同縣之民。
荀爽在席前輕輕一扣,語氣果決,“我家既承國恩,又負郡望,無論天下如何有變,都無棄地而去之理”
“是。”眾人應和。
“集合族中子弟、賓客,勤加操練,囤積糧草、制造箭只銳器,我再同郡中諸姓商議,各自備武,以應萬全。”荀爽緩緩道。
“叔父,如今秋收已過,正是備寇之期,不如以備寇之名報于縣令,盡選縣中壯士,一同操練如何”荀衍提議。
“嗯,”荀爽沉吟片刻,點點頭,“郡中亦可如此,只是今年既免賦稅,糧草便需由郡中諸姓同擔。”
“公達之處,又當如何”荀爽八弟荀旉此言一出,屋中頓時一寂。
荀爽深深皺起眉,數息才張開口。
一身素白的荀攸,這時被仆從恭領而來。
他一言未發,在階前拜下,眾人卻已明白。
荀爽動了動唇,終于只是長長嘆了口氣。
“啪嗒”
宮中慣用的百合香丸,在鎏金博山爐裂開,發出一聲輕響,裊裊升起白煙,在室中彌漫。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
荀柔驚了一霎,意識到自己不能沉默太久。
“阿兄所言甚是,諶兄善言辭、又通機變,的確是絕佳人選,此事我會與大將軍商議,諶兄不在中樞,還需大將軍調令才行。”他鎮定道。
荀彧靜靜望了他一眼,點點頭,“也對。”
“如今族中恐怕已經啟程,家中無人,不方便,兄長去陳家吊唁,不如就在陳長文家落腳,他向來親近兄長,兄長也多安慰他些許。”
“好。”
堂兄越顯得平靜,荀柔心里越是慌得一匹。
他穩住心跳,“阿兄可有什么要交代于我”
“愿君崇明德,應時愛景光。”荀彧起身長揖,轉身離去。
荀柔伸了伸手,望著堂兄背影走出門去,終于垂下去。
他方才,其實再對他哥試著說一次曹老板,但最后放棄了。
他能阻止嗎
阻止一個人的意志、思考、理想
即使歷史之中,荀彧至死,真的后悔嗎
況且,他又有什么立場去阻止別人
“呵呵呵呵呵”
他伏在桌上,捂住嘴,低聲的笑或者哭,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滴答
有液體從指間滴落。
顏色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