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外面又在飄雪,一眾同族都留在府中,圍著也沒必要,就被安排去休息。
荀柔躺在床上,緊張的探頭往屏風外望,荀攸就站在門口,向府中戍衛校尉梁肅低聲詢問。
大侄子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典范,他望半天一點都看不出他心情如何。
“公達心如沉淵,豈能隨意看破。”留守的族兄荀忱,跪坐在榻邊,手握一卷竹簡,含笑開口,“醫工未至,含光不若先歇息片時”
他端坐姿態,說話語速都尋常,但不知怎么就給人一種悠然懶散之感。
荀柔轉過頭,忍不住嘆了口氣,“十七兄,你怎么也同來了”
十七兄荀忱,八叔荀肅次子,比文若大一歲,比他大七歲,是個喜歡金石篆刻,書法繪畫,遠離世俗喧嚷的安靜文藝宅男。
“家中大人都擔憂含光,不放心你一人留雒陽,”荀忱微微一笑道,“只好遣我這個無所事事的宅男來跑一趟。”
荀柔先是眉心一皺,接著忍不住眼睛睜大。
荀忱含笑繼續道,“怎么,此語非出于弟乎乇者托身,托身室中是以為宅,嗯”
他悠悠一搖頭,握著卷在掌上輕輕一敲,“頗為貼切。”
荀柔窘迫的輕咳一聲,他也不是有意背后說人,這不是閑聊的時候,正好說到了嘛。
“兄長辛勞。”躺著和族兄說話終究有點不對勁,他撐坐起來,頓感背上一陣寒風,忍不住一縮。
“小心再染風寒。”荀忱伸手來拉過被子給他裹緊。
“多謝十七兄。”荀柔忍不住沖他一樂。
明知道族兄們不該來雒陽,也不免擔憂潁川情景,但獨自在雒陽艱難周旋數月,每天壓力山大,又無人商量也無人安慰,再見親人,怎么也沒法忍住心里的歡騰。
現在整顆心都浮著,怎么扯都扯落不下去,什么正事都想不起。
這不行。
剛才小作一場,情緒失控,舉止失據了。
他定了定神,提了個最醒神的話題,“族中還有多少人留在潁川”
其實心里也有數,青州是戰地,又千里迢迢,必不能將族人都遷去,族中老弱婦孺也有許多長一輩的叔伯們,大多年歲都不小了,也不堪勞頓。
“同輩兄弟們不少去青州幫忙,族中也留了許多,”荀忱道,“慈明叔父沒走,還有七叔,父親”他先數了一圈長輩,果然一個都沒走。
“再有大兄,公衍休若、友若,文若也回來了”
他一個個數,數得荀柔心一寸一寸提起來。
“文若未說什么”荀柔忍不住打斷他。
他怎么記得歷史上,是荀彧提議遷族離開潁川文若不可能看不清形勢嚴峻。
“怎么”大概是他臉色太難看,荀忱擔憂的起身,“含光你身體有不適嗎”
“休若在潁川訓練兵士,”荀攸袖著手,繞過屏風,四平八穩的走進來,“族中已通知潁川各縣,招集了青壯操練備寇。”
荀柔先是一愣,接著就反應過來。
是啊。
荀氏在潁川已非昔日。
不提族中許多兄弟在郡中任吏,就憑造紙、龍骨水車、興助農業等事,這些年荀氏在潁川的影響力就是實實在在。說通知各縣就通知各縣,不知不覺,荀氏竟成盤踞一郡之大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