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看他步調熟稔地帶我轉了幾個長廊,又穿了花園小道,廂房亭榭,等立在爹爹院子門前,堪堪停下腳步時,我心中驚了驚。
他對我家的布局竟然這樣熟悉,驀然背后一涼,看著他仍似之前的笑意,更是覺得骨子里都滲出冷意來。
面上還是裝出不動聲色的模樣,卻暗暗將手抽開。
他意識到時,朝著手看了一眼,目光掩藏不住地暗了暗。
也許是我在做夢也說不準。
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那樣久,竟還能重新見到光明。竟還有機會,和我的爹爹坐在同一間屋子里,看哥哥揉了揉眼睛過來時,眼睛瞪得像銅鈴,連呼三次“我在做夢嗎福遙福遙福遙”
除了姐姐在臥病靜養不宜打攪,我,見到了我的爹爹和哥哥。
見到了視我如明珠的父兄。
三個人抱在一起,我眼里干澀一片,想哭,最后只是喉頭哽咽,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自從三年前的高燒,我好像便流盡了所有的眼淚,再怎么悲傷,也無淚可流。
哥哥是一貫的模樣,好像比從前俊朗了許多,大約是從戎的緣故,他抱起我時,很輕松的模樣。
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什么,連忙小心翼翼將我放下“忘了,這里還有我小外甥。”
我笑出來,說“虧哥哥還記得。”
沈重吾在外面沒有進來。只是不經意看向那里,那里有一道若有若無的影子。
爹爹扶住我的肩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里渾濁,顫著說“福遙,你清減了,你怎么瘦成這樣。當初,當初爹爹不該答應是爹爹害了你若爹爹早知皇上會”
我把頭埋在爹爹懷里,低語說“爹爹,女兒不苦,女兒會好好的。”
哥哥忽然道“福遙,你幾時回去”
相聚又能有幾時。不過是一瞬團圓,一瞬,又過去了。
我愣了愣,垂下眼,說“天亮時分,或許,”
哥哥大力擁我入懷,用他胳膊將我固住,像小時候那樣,我被人欺負了,他就這樣把我拉到他懷里,然后居高臨下地揉我腦袋,他說“阿遙,皇上待你,好么”
“我”我實在不能說出“好”來,只是咬著唇,使勁搖了搖頭。
哥哥揉了揉我的頭發,把我按在他懷里,溫暖,又這樣短暫。我聽見他長長地嘆息,靜默在我們之間蔓延,他說“阿遙,別怕,哥哥一定護你,一定。”
我望見他手背上交錯的痂痕。戎馬相伴,他選擇了這條路,便不能夠回頭了。
哥哥給了我五封厚厚的紅包,我破涕而笑,說“怎么還有紅包”
要知道我這哥哥素來最是小氣,還肯給我紅包
他將紅包塞進我懷里,臉上似是心疼,也許是心疼錢,也許是心疼我。
“你走以后,家里沒人纏著我要壓歲錢。落寞得很。現今俸祿豐厚,每年都想給你,攢起來,就攢了這么多。”他望著我,鳳眼里像積了沉沉靄云,“你不是貴妃了,俸祿少,大約宮里的人還要欺負你。你拿去打點,過得好些。實在有人欺負你,你就去宣政殿門口找我,哥哥便是拼死”
“便是拼死,也要去替你出氣。”
他頓了頓說道,那么認真。說著說著又笑起來,笑的時候,他臉上劃過一道斑駁的淚痕。
五更天,天色隱隱有要亮的趨勢。
門外的影子仍然矗立著,宛若一尊雕像,我知道時間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若是被人發覺,豈不是應府和洛陽王府一起完蛋。
依依不舍踏出門時,沈重吾立在那里,一動不動,朱紅錦衣在寒風里獵獵,他佇立著,有些遺世獨艷的風姿。
他回頭看我,笑了,和之前的笑一樣,讓人安心,“走吧。”
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