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朕失了興致,先走了。”
沒理會身后景妃是不是哭了;當然,她愛哭哭去,他也沒那個心思哄人。
一眨眼到了七月底。
菡萏爭艷,紅蓮滿池。他登上蓬萊島風云臺,并非為了遠眺太液池之無邊無際,也并非為了欣賞三洲仙境美輪美奐。
目光遙遙落在不遠處棧道上,那里站著一位身著鵝黃色綾羅長裙的窈窕美人,正和她旁邊的小丫頭說笑。
池水浩瀚,水上風大。
沒人猜得透帝王的心思,隨侍帝王身側最信任的暗衛統領頤朱也不能。
他不知道明安侯上了怎樣一封折子,卻知道皇上在大熱天跑到這個沒有絲毫遮蔽物的風云臺上絕不是為了納涼的。
但他憑著多年的經驗知道皇上現在在生氣,生大氣。
皇上臉色可謂是陰沉到了極點了,目光也極其陰鷙可怕,頤朱都害怕自己一個動作不對觸怒龍顏。
前幾日路上遇到出來散步的湘美人,皇上十分冷淡地點了點頭就走了,他在后面只有撓頭的份。
他現在愈發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了。
斜陽晚照。
皇上仍然不動,只是負手立在臺上,不知道在看什么。趙德全趙公公也嘆息一聲,背著皇上私下里跟他們幾個暗衛嘰嘰咕咕說,皇上那是在傷情。
傷情
頤朱一愣,他覺得他們英明神武的陛下跟這個詞可八竿子打不著。況且,那位湘美人不是好好的嗎
他們還待要再八卦一番,忽然聽見撲通一聲巨響,只見皇上從這三十六級漢白玉高臺上躍進水里,把他們嚇得心臟驟停。
他看見皇后離去,看見她撐著闌干,也看見闌干傾塌,她撲向池水。
那些他無比害怕的情景在此重現。
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分毫猶豫,他便也躍入池水,毅然決然,義無反顧。
那時候他只有一個念頭她決不能死,決不能。
冰涼刺骨。
天昏地暗。
他像航行于蒼茫大海的小船,尋找唯一的正確方向。
他抓住了她漂浮的衣角,捉住了她的手臂,托住了她下墜的身軀,在冰冷的水中,擁緊了她。
水四面八方地涌進他的鼻腔,他眼前幾乎也模糊了,可是他知道決不能松手。
一松手,她就沒有了
他大口吸入了冰冷的池水,最后的力氣也快湮滅于徹骨的深寒中。
等他抱著她爬上岸時,一邊的捧月驚叫“血”
池中水氤氳著血色,深沉而可怕的紅色在水中蜿蜒。
他嚇得差點昏厥過去,撐著一口氣送她到了最近的宮室,頤朱幾個早已去叫太醫、穩婆,他濕答答地守著濕答答的她,固執得一步不肯離開。
水珠順著他俊美的臉頰一滴一滴淌著,幾乎連他走到哪里,哪里都一攤水漬。
他坐在床沿邊,緊緊攥著她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沒有了。
看見她痛苦地皺眉,也恨自己不能撫平她眉間的皺。
世界上偏偏有這樣的人,偏偏叫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她面色蒼白,發絲黏在雪白的小臉上,緊閉雙眸,嘴里還喃喃著什么,他聽不明白。
又是早產又是難產,當他目光掃過那些匆匆趕來的穩婆太醫時,他們紛紛大氣不敢出。
“愣著干嘛還不過來”
他吼道。
滿腔怒火通通在灼燒他的骨血,他感覺快被燒得透不過氣了,若是有大膽點的婆子敢抬頭,就能瞧見,帝王素日沉穩平靜的眼里如今滿眼猩紅,溢滿騰騰殺氣。
“皇上,奴才服侍您沐浴更衣吧,這天氣涼,若是著了風寒”
“滾”
他攥緊她的手,全身的力氣都用在她的手中,他仿佛陷入亙古的寂靜里,他仿佛看見她在輕輕地笑著,然后慢慢變得透明,慢慢遠離。
有一剎那,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會不會待在自己身邊并非是最好的選擇,會不會她本就不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