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被她對著耳朵吼,腦袋都嗡嗡作響,只能下意識地冒一句“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親愛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哪知道這句話就像踩到了貓尾巴,吳秀芳瞬間爆炸,聲嘶力竭地吼出聲“不會,永遠都不會。解放前這里這么窮,二十年過去了,這里還是這么窮,再過二十年,照樣這么窮”
田藍叫她吼得肩膀一縮,很想提醒年輕人注意點,青春的肉體里裝著的老靈魂當真禁不住這樣嚇啊。
吳秀芳卻絲毫不體諒老人家的不容易。她不僅吼,她還拽著田藍出門睜大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
放眼過去,到處都是泥巴房,零星的幾座紅磚房也又低又矮。不過磚頭房可以刷白石灰,上面還刷著標語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這樣的鄉村,與其說是田園之樂,不如說每一顆草木都書寫著窮困蕭索。
吳秀芳指著荒蕪的田野大喊大叫“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這就是農村,永遠好不了的農村。我不想把它建設好嗎我不想大有作為嗎我當初是寫了血書過來的。我在這里呆了整整10年。10年啊我人生有幾個十年多少個日夜我都在后悔,我真想回去狠狠給10年前的自己一個大嘴巴子,讓我這么蠢。我死也該賴在城里不下放。我浪費了多少人生”
田藍一時間默然,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個憤怒悲傷又痛苦的姑娘。
要如何說呢這個國家的經濟建設的確畸形發展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進展到這一步,與其說是意識形態的問題,不如講國際局勢逼著它只能這樣搞建設。
就說知青下放吧,1968年12月22日,領袖作出批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國家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除了因為當時城市無法充足的工作崗位,大量剩余勞動力無法養活自己外,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國際局勢的緊張。
從60年代起,中蘇關系直轉急下,尤其是1968年,雙方一度陷入對抗階段。第二年,更是爆發了大名鼎鼎的珍寶島戰役。蘇聯屯兵百萬在北方邊界線上,隨時虎視眈眈。
在這種情況下,國家號召知青下放農村,未嘗不是對青年的保護啊。
而在強敵凝視的背景下,年輕的新中國必須得花大力氣進行成本高昂收效低廉的三線建設,并且以備戰備荒為主題,將有限的資源占領花費在為戰爭做準備的工作上。
如此一來,人民的生活水平當然無法大幅度上升。
因為不管是一個國家還是一個家庭,它發展的重心永遠不可能面面俱到,總要有所偏重啊。
田藍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因為過于激動而身體不住顫抖的吳秀芳的肩膀,輕聲細語地安慰她“沒事了,已經對越打過仗了。十一屆三中全會都開了,開始改革開放,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了。今后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吳秀芳的情緒依然激動,她揮舞著胳膊大聲強調“不會好的,永遠不可能好起來。我再也不要上當受騙了,我再也不要浪費我的人生能做的我都已經做了,是這片土地欠我的,我沒有對不起這片土地”
田藍卻一本正經“真的全做了嗎那可未必。我們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吳秀芳眼睛瞪得大大的,掰著手指頭數“我們打井,我們筑壩,我們編織草席,我們就地取材、就地加工、就地銷售,為農業生產、為工業、為城鄉人民生活和外貿出口服務。但凡是能想的招,我們都想了。一年忙到頭,一個工分還是幾毛錢,連肉都吃不上”
田藍隨口回答“吃不上肉咱們就自己養豬嘛,就算豬肉全都交給國家,好歹還能吃些豬下水。”
“誰說我們沒有養豬養豬場就是我們建的。人都吃不上好的,何況是豬豬比人都瘦。”
田藍怕她喊倒了嗓子,趕緊拉住她“看吧看吧,豬不長肉肯定有問題。咱們找找問題在哪兒,困難不就一個個的解決了嗎”
吳秀芳的嗓門當真不小,而且還是個急脾氣。聽了田藍的話,她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拖著田藍往豬圈走。
“我看你跳了河,人回來了,魂還丟著呢,腦袋都糊涂了。你自己看看,反正豬沒長蟲,瘦就是因為吃的不好。這地方連土都窮,哪有好東西喂豬”
田藍被她扯著,倒是省卻了認路的麻煩。
知青點辦的養豬場規模不大,里面不過七八頭豬。還真跟吳秀芳說的一樣,這些豬果然走的是苗條路線,估計身上瘦肉多,肥肉少,放在二三十年后屬于受歡迎的品種。至于現在,一切不長膘的豬都是在耍流氓。
一位男知青拎著飼料過來喂豬。
田藍干了兩輩子的農業生產工作,也沒少養過豬。她瞅了一眼飼料桶,認出來那是打碎的高粱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