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殿門,采月的眼淚便下來了。
摘星見了,忙過去問候她“你怎么哭了,公主為難你了嗎”
采月恍若未聞,撞過摘星的肩膀,直直朝耳殿走去。
當值的宮女宦官有時會歇在這里。這兒離正殿遠,不會吵到主子們休息。
采月一進耳殿,便高高舉起那只雀,狠狠摔在地上。
腹白背黑的雀鳥重重摔在地上,發出“嘎”一聲啞叫。它在地上撲騰兩下翅膀,很快振翅飛起來,在狹窄的耳殿里飛了幾圈,最終順著窗縫飛了出去。
摘星看到這一幕,目瞪口呆道“好端端的,你拿一只鳥撒氣干嘛”
采月狠狠抹掉眼淚,坐在炕邊上“我把這鳥獻給公主,公主不要,還罵我滾,都怪這破鳥不討公主喜歡,憑白害我挨罵。公主一定討厭我了。”
摘星雙手垂在身前,嘴巴張了張,想了半天,安慰道“不會的,公主惱起來將軍也要罵的,公主一貫是這樣。”
采月哭了一會兒,把淚止住了,抬頭道“公主罵我便算了,萬一把將軍惹惱怎么辦我以為將軍待公主不同,將來公主必大有前程,可看現在這個樣子”
摘星呃了一聲,四下看了看,小聲說“咱們現在能留在長樂宮就很好了。公主縱然驕縱,但從未刁難過我們,就算離開公主,將來宮里添了新主子,還不知道會分到什么樣的主子去。”
采月道“你忘了從前伺候趙美人的日子了嗎沒盛寵的日子有多難熬,去領份例都是人挑揀剩下的,主子不好過,咱們的日子也跟著不好過。”
摘星有些為難“可是公主現在挺好的呀”
“現在是好,可將軍登基之后怎么辦”采月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她,“宮中哪個妃嬪不是嘴甜會哄人的,將軍在別處被哄好了,再到長樂宮中來,怎么還會再受公主冷臉”
摘星眼神猶豫,又拿不準主意,只得問“你想走嗎”
采月握拳“先看將軍對公主有多容忍,一旦公主惹惱了將軍,我們還是早些另做打算”
不知不覺便到了除夕,這是內廷第一個沒有年味的年。
往常還在臘月,宮里早早便開始準備。整個正月初一到十五大小宴不斷,君王與百官共同宴飲,朝野上下一片歡慶。
宮婢們也是喜洋洋的。主子們高興,打賞也多,平日里規矩森嚴的皇宮,到了這個時候也能流露幾分人情味兒來。
今年不一樣。對宮婢們來說,這大概是最清閑的一年。
宮里沒主子,只有還沒登上大典的未來君王。宮婢們大都歇著,只有御膳房最為忙碌。
將軍宴請軍中將領,膳食皆由御膳房準備,御膳房人手不夠,又從內廷中調了不少宮婢過去,里里外外忙成一片。
不過這都是與長樂宮無關的。
還是聽劉公公念叨,長宜才知道今天是除夕夜。
長宜喜歡焰火,往年先帝都會專門請人特制煙花,專程在宮宴上表演,哄長宜高興。
長宜印象最深刻的一回,是她及笄那年,為了彰顯永安公主的尊貴,父皇特準太學院所有同窗一同入宮,在保和殿為她舉辦了及笄宴。
當天夜晚,上京城每一處都能看到皇宮所燃放的,多彩的煙花,盛大而絢爛。
全天下都知道,那是永安公主的及笄日。
也是那一日,父皇玩笑著問長宜,長大后想要嫁給什么樣的男子。
那時長宜一身曳地盛裝,頭戴純金頭冠,錦繡盛裝上是金絲線所刺成的鳳凰,她站在高高的白玉階上,皮膚比雪還要白,冰雕玉琢的臉上寫滿高貴,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里。
她聽見父皇的話,甚至想也沒想,她說“我要嫁給這個世上最出色的男子。”
先帝哈哈大笑,其他朝臣也笑。
一番人笑過,先帝笑瞇瞇問“吾兒,如何才稱得上是世上最出色”
長宜想了想,淡淡勾唇“出色的人,便是我會記得他是誰吧。”
話說得高傲又輕狂,卻無人會反駁。
跑到永安公主面前獻媚的人太多,長宜看都不看。她是天上月,何須知道凡夫俗子的姓名
能被永安公主記得的人,定會是人中之龍,鳳毛麟角之輩。
這哪里算得上輕狂分明是事實。
只是那樣的日子不會再有了。昔日的高貴公主淪為階下囚,那些浮華奢靡的日子,倒像是從前的一場大夢。
便是除夕夜,長宜也沒什么過新年的喜悅。她的父皇與皇兄都被囚禁著,等待著或處決或為奴的命運。
尋常人盼著新年是為了除舊迎新的好意頭,可她還有什么“新”可言等待她的無非是那么幾種結局,無甚區別。
除夕夜她沒有留人伺候,只她一個人待在長樂宮中,清清冷冷,寂靜又安逸。
長宜將宮婢摘回的臘梅擺到床頭邊,她喜歡花果熏出的自然香氣,聞著入眠會使人感到愉悅。
她剛把花瓶擺好,只聽背后“嘭”一聲,長宜心臟突地一跳,轉回身,只見邵欽站在殿門口,漆黑眼眸攫住她,周身帶著三分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