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長公主府出來,梅鶴庭便染了風寒。
無處可歸,刑部又盯著華苗新的案子追得急,大理少卿徹底住在了大理寺。忙起來藥食延宕不得作養,沒兩日嗓子啞了,仍抓著公務晝夜忙碌不休。
便似要將時間填得滿滿當當,不留一絲縫隙思考其他。
稽辦華苗新之案的同時,他不忘將那些造謠長公主因無子休棄的人捉拿示眾,白身的立枷,有官身的便按律貶黜。
梅少卿辦事習慣中規中矩,罕有如此手段雷霆的時候,衙門口一排枷籠站滿了,哀嚎聲十分引人側目。
一來二去,眾人便曉了,長公主與梅駙馬離昏的緣由,滿不是風傳的那么回事兒。
大理寺的同僚經歷過真佛發火,沒人敢再亂添口舌。大理卿崔錦衣由他,把外頭流傳出的“苛刑”之談壓了下去,關懷梅鶴庭住宅找妥了沒有,說有需要的話他可幫忙。
梅鶴庭婉謝。
非囊中羞澀置不下一處宅院,只是在洛陽,除了永興坊的那處府邸,無地可以為家。
表上,梅鶴庭依舊冷靜,蘊藉,高效,好像又變回從那水火不侵,不為任何風物移情的梅少卿。
只有姜瑾知道不是如此。
那日過去,他跟著公子又去過公主府幾回,然而每次連門都不去便拒了。
長公主這回,是真下了狠心。
每次鎩羽而返,姜瑾都感覺公子眼中的霾色更深了一層。
奈何自縛的蠶繭。
誰都勸不得。
梅鶴庭的眼神越是沉靜,姜瑾心里頭就越發慌。
那種無聲的壓抑就好比,他眼底有兩座壓著頂的大山,峰頂還有雷公壓著,雷公手里還有鍥錘壓著,每向下錘擊一回,那山便沉陷一寸。
若有一日山峰完沉入深淵,姜瑾右眼皮猛跳,總覺得要出回大事。
與這頭的一潭死水不同,宣珠耳根得了清凈,日子過得很愜意。
無事便去尋楊娘子小酌一杯,或招個戲班聽聽戲,一時想起了,再問一問張浹的腿傷養得怎么樣。
有些人心眼不大,力氣不小,一腳下去便踢裂了骨頭。宣珠瞧那孩子細腳伶仃的,不好人到她手里沒幾日,就無故磋磨死了。
廚下得了長公主的令兒,搭配著三餐給新入府的小郎君補,未多久便作養得白潤了一圈。
宣珠莫名產生一種養兔子的心情,倒怪新鮮的。
只是寶鴉想爹爹,烏眉耷眼地趴在娘親膝上問
“阿爹什么時候辦完差事呀祖母送我的翻泥人,梅大耍得一點不好,笨笨的,我想讓阿爹陪我玩兒。”
哪里是梅豫手笨,這位公子哥兒玩樂的心竅,只怕要甩他子幾條街,只不過寶鴉粘她爹爹而已。
宣珠心生不忍,輕輕將寶鴉抱在懷里,眼中浮出溫暖的光
“爹爹這陣子忙,今日娘先陪寶鴉翻泥人好不好呢等爹爹回來,你便鬧著他騎大馬,專程陪寶鴉玩盡興了才許走。”
“哎呀,我都長大了,不好再騎大脖兒哩。”
寶鴉搓著小手不好意思,眼里卻發出躍躍欲試的光,想來已經在琢磨,該騎著阿耶巡視哪片小假山了。
宣珠越發愛憐她,摸摸小姑娘柔軟的發頂心。
猶豫著啟唇,又作了罷。
還是狠不下心告訴她,父母已經分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