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件事,或早或晚,她是定要親口對寶鴉說的。
她不知自己還能活多少時日,如果在粉飾的假象里一路瞞寶鴉到死,等寶鴉有一日知道真相,不如同她當偷聽到父皇與母的對話那樣,痛心地發現自己滿以為的父母恩愛、世情堅貞,是有生以來最大的一個謊言
她不愿自己的孩兒,在那種只能獨自承受的失望中長大,然再矯枉過正地尋覓一個夫婿,走回自己的路。
她想盡可能讓寶鴉了解,盡管她的父母分離了,不代表這世上便無純摯的感情。
未來尚有數不盡的鳶飛魚躍,山河白首之美景,待她的孩子去尋覓愛恨。
眼所見,不過是小小蹭蹬,非天塌地陷的終結。
還有,“寶鴉,阿娘真的很愛很愛你。”
“嗯”梅寶鴉聽了湊到娘親的臉上,啵唧一口,大聲應道“女兒知曉,女兒最愛最愛最愛阿娘了”
宣珠摟著她,心里的每一條罅隙都充滿歡喜。
哄寶鴉一直玩到晌午,用過飯,奶娘抱著小小姐回雛鳳院午睡。
宣珠立在門邊望了許久,直至她的小團子消失在月洞門,方收回視線,叫了聲泓兒。
有二婢應聲,捧著一盤蟒金錦服來。
在夔龍案上,置起一對雙耳鏤蟾蜍小香鼎,點燃沉水,將具服恭謹地供放其上。
太子朝服名為朱袍,白裙襦絳紗裼,鞶帶佩劍,便是帝王之下的最高等制。
然在宣珠及笄之,父皇送她的這件金蟒衣,等制猶在太子之上。
錦服寬帶,方心曲領,九條玄金粼粼的巨蟒騰海盤云,伸手輕撫,左春坊獨到的加刻麟蹙金繡,在指腹激起一片沙沙的觸感。
宣珠目光縹緲了須臾,不知是對誰說,“記得么,我曾穿著這襲衣,隨父皇接見萬國來朝。”
當的新羅使者一見之下驚為天人,對中原刺繡的精致繁妙佩服得無以復加,一時失言道,愿以五城換取此件蟒衣。
吐蕃使更以世世臣服之名,求娶大晉長公主,晉帝聽了不過一。
那位北伐匈奴西平郡的君主立于丹墀之上,神情傲岸生威,對腳下的臣服者道
“寰宇獨一無二者,大晉之國,晉國之長公主,長公主之金蟒袍。此蟒,十城不換,朕女,萬國莫求”
當時太子府的詹事幕僚們最慶幸的一事便是長公主幸好不是男兒身。
當一個人低頭的時間太久,越活越卑微,越來越心窄,便忘了那片日月當空的青天,原本觸手便可及。
宣珠衣金蟒衣,帶天琛帶,冠遠游冠,立于鏡,靜靜對望那張清冶雍容的貌。
泓兒和澄兒的心坎和眼窩兩下發熱,跪地頓首“長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是該辦些正經事了,”宣珠目光通透,“向北衙軍通知下去吧。”
在此之,她先將梅豫叫來了鳴皋苑一趟。
當梅豫看見身著具服煥然如親王蒞臨的母親時,呼吸頓滯,下意識便要跪拜。
這件只停留在洛城上陽宮的傳說里,晉皇帝親口言“見之如朕親臨”的禮服,他聽說在母親出嫁便留在了宮里,許諾此生不再穿。沒想到,還有機能親眼看見。
好在梅氏風骨撐住了他心中的萬千驚疑,穩穩立在下首,只是聲音有些打顫“豫兒見過母親。”
宣珠道“你跪下。”
梅豫這回不再猶豫,依言而跪。宣珠俯視著這個尚未長成的少,目光既有無盡的期冀,又蘊含著許多不舍。
她喚了聲“豫兒”。
“為娘想讓你立個誓,一生竭盡力愛護庇佑寶鴉,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一點一滴的委屈。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