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省一時失人君之態了,略顯輕疲地揮揮手,江琮怎么抬進來的,又怎么被抬了出去。
只不過避免礙皇上的眼,這回一徑送出了皇宮。
待政殿內重新安靜,宣長賜輕吐一氣,從黃梨桌屜中取出梅鶴庭的最后一個錦囊。
看著上面風骨遒勁的六個字,皇帝馨馨然輕笑。
那人是他的少傅,曾是他的姑父,如今是他的愛卿。宣長賜當然信任他,因為,他已經將自身最大的軟肋告訴他了啊。
“鎮國大長公主。”
大局定了,梅長生對上京傳回的消息變得不甚在意。
哪怕聽聞江琮告病致仕也無反應,只問了句,“狄師兄可有動靜”
他意指的是中書侍郎狄元英,楚王謀反與兵部結黨的事皆與他無關,是三省長官中少有未被牽連的,姜瑾不明其義,回說無。梅長生點點頭,便不再多問了。
他回汝城次日,便將從江南冰鎮帶回的一船新鮮枇杷和荔枝送至九峰山行宮。
說是帶給三個孩子的,宣明珠便不好退還。然裝了那么些筐子,明眼人都知道他真正想孝敬的是誰,連長公主身邊的仆婢都跟著沾光,嘗到了江左鮮果的水靈滋味。
除了水果,他還給寶鴉和梅豫梅珩各挑了禮物,隨之送去的,有一個未具名的檀木長匣。
宣明珠瞧那匣子眼熟,打開來看,果然是上回那支千年血參。
她置之一笑,收下了。
與上次不死心的糾纏不同,剝除私情,這是梅長生剩下的責任心,知她病情,必然難以無動于衷。就像她,也要顧及他是寶鴉父親的身份,若遇難處,總要伸一把手。
澄兒說此參煲湯補氣血最好,被公主殿下拒了,沒人說心意收下便一定要用。
再者,“九叔上回說了,不許我亂用補藥,這個想必也算罷。我近來吃著他改換的方子,竟覺大好,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了,左右別胡用找罵去。”
“呸呸。”澄兒連忙找就近的木頭,替公主摸一摸去晦氣,急道“殿下仗著崔嬤嬤不在跟前,言語又不忌諱了殿下身子想必是要大好了甚么回不回光,可是要傷死奴婢的心么”
宣明珠暗自吐舌,她身邊一圈人,殿下殿下地喚著,又有哪個管不得她。
女子勾發睇眸,挑撻一笑“好姊姊,算我言語不防頭了。來,嘗個果子甜甜嘴。”
一只澄黃的枇杷果空中畫弧兒,正拋進澄兒懷中。
在行宮的日子浮緩而輕閑,轉眼到了八月初一,又是新一輪月旦評的日子。
七月初一時,宣明珠因京城諸事未定,沒心思出門觀辨,這個月參與評會的文生俊杰們聽說長公主將來觀臨,個個卯足了精神準備。
汝州毗鄰上京,消息本不閉塞,當今陛下已親下諭旨替昭樂長公主正名,原來這三年所謂的姑侄不合,全是長公主為了顧全大義的蟄伏。
就說前不久震動京畿的楚王謀反案,便是由長公主殿下一舉揭發的,這樣的巾幗人物,豈能不令有識之士擊節贊嘆
曾在月旦評上抨擊過長公主忤逆上主的名士,因此跌落文壇,取而代之的是入過洛陽的舉子聲稱,他曾有幸見過昭樂長公主殿下玉面,殿下腰佩金錯,縱馬酒肆的風姿,真如天人下凡也
此言一出,更令許多人心折不已。
“說的是天人下凡,不是酒鬼下凡”
宣明珠乘坐七寶輦去往城中的濯纓臺,聽手下將那邊的熱鬧一屜屜傳回來,納悶得很。
隨行的澄兒聽了捂嘴輕笑,“殿下,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您自然是天人風姿哩。”
宣明珠慵倚沉香靠,把玩著手里的蟒皮輕鞭,哼笑不語。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她若無這層顯赫的身份,三年來何以招致這些罵名供他們顯名上位,三年后又何以被夸得連她自個兒都快不認識自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