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場的兩堵墻面只各懸了一盞垂絲燈籠,加上姜瑾帶來的一盞油燈,是這方小院僅有的光源。明滅燈影,將梅長生的面孔敷翦得陰晦而陸離。
拉長的睫影覆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似一條面具的碎片蓋住雙眼。
“我動了洛陽多少人的身家利益,沒動靜,才反常。”
長指中的箭支挽筆似的轉了個花兒,他淡淡接著方才的話道,“聽說他身邊的侍者,在長公主去行宮途中追上車隊,見了長公主的面”
衙外在廝殺,公子卻閑談什么和尚姜瑾聞著血腥氣,后脊梁的寒毛全炸了,他直到現在才明白公子今日為何要讓衙吏早退,這回上任他為何暗中帶了那么些人,早早地安排在府衙四周。
他也終于明白了公子之前說等,是等什么。
等一場刺殺。
可看著談笑如常的公子,姜瑾漸漸的竟也奇異地鎮定下來,中邪似的接著公子的話聊,“好像,好像是有這回事,不知他和長公主殿下說了什么”
“作為關懷晚輩的長輩,又通醫理,應當是送了什么好東西給她吧。”梅長生有大理少卿的積習,推衍僅在轉瞬間,抿齒咬出兩個字,“法染。”
我真該當面去多謝閣下啊。
“嗬”一個頭蒙黑布的黑衣人突破重圍闖入校場,提刀搠來。姜瑾一驚,擋身上去,突覺耳后生風,一支快若星奔的箭擦過他耳廓射出去,穿透賊人左肩。
“怎的又偏了”梅鶴庭保持著射出箭的姿勢,燈光逆靡他的臉,彈弓惱笑一聲。
刺客迷茫地看著在刀鋒面前怡然發笑的男人,一滯后發現自己沒死,生生疼出了一股悍勇,怒目斬斷箭桿再度襲上,霍然被從后趕上的侍衛一刀斬殺。
“大人”
侍衛喘著粗氣上前收刀抱拳,“都擒下了,這起人被擒后盡數吞毒,沒能留下活口,大人恕罪。”
“這路數聽著耳熟。”梅長生這才將弓子拋給發傻的姜瑾,點指捻了捻濺在腦門上的血珠。
“自裁了也好,今日本官過生辰呢,勞我動手,豈非傷了陰鷙。”
這些殺手是奉了誰的命令來殺他,梅長生仿佛并不感興趣,取出帕子掖鼻擋血腥,繞過一院子的尸體回屋去了。
處理尸體的善后事便歸了姜瑾。
姜瑾在原地,空望著公子方才站立的地方,又抬眼看了看對面扎滿箭簇的靶子,怔愣片刻,才一個激靈回神去做事。
沒等過去一個時辰,行宮那邊知悉了這頭的變故。
長公主身邊的兩位暗衛,迎宵松苔,踏星下山來問候梅長生。
姜瑾這時已收尾得差不離了,從前在公主府,他與迎宵和松苔也是總打交道的,現今一家變兩家,便比往常更為客氣幾分,回言說公子無礙。
迎宵卻說要見人一面,“我奉殿下令,要親眼看見梅大人安好才放心。”說著朝有燈光的廈館走去。
“姑娘止步。”姜瑾按公子事先的吩咐,側身攔住在臺階前,“這么晚了,卻是有些不大方便。我家公子確實沒受傷也無大礙,請長公主殿下放心便是了。”
話音才落,只聽一人道“既是無礙,看一眼還能看跑一塊肉不成”
只見昏昧的夜色下,連接前衙與后院的隨墻門后步出一人,身上罩著件水色薄綾觀音兜風披。
走至光亮處,一只素玉柔荑抬手掀下帽兜,露出一張黛眉深蹙的芙蓉面。
“長公主殿下”
姜瑾只知照章行事,卻沒聽公子提起過長公主會聞訊親自。他本以為,以二人現今的交情,長公主頂多只是派人來慰問一番難道眼下的情形,都在公子的計算之內嗎
他不敢怠慢,連忙下拜,宣明珠略顯不耐地擺擺手。
不等人通傳,她褰起袍角拾階而上,徑推了那扇門,如入自家屋室般走進去。
長公主的霸道勁兒上來,是誰也攔不住的。她進門便見一室燭光綽綽,一道清逸的人影偎靠在榻邊,看見她,輒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