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快走兩步過去道“別動了。”
卸去冠帶的梅鶴庭一副雅致模樣,仍然起身向她見禮。
宣明珠見他身上只著一件松散的白袷中單,素凈的臉色略顯蒼白,眉頭便是一沉。
“下臣失禮。”
梅鶴庭似也覺得如此晤見長公主太過無禮,便要取那屏架上的外袍穿上,手臂才抬起一寸,眉峰隱然輕皺。
宣明珠覺察了出來,沉聲問“到底還是受傷了是不是,傷在何處,要不要緊”
消息傳到行宮時,這場行刺已經落幕了,宣明珠卻仍舊勃然大怒。
她轉念細思,恐怕是她此前向皇帝進言,對楚光王一派網開一面,漏了賊魚要反撲報復也未可知。當即命人提出聶氏女去辨認刺客的尸體,果然,是她同黨。
所以宣明珠來這一趟不是她紆尊,而是心存愧意。
為公,梅鶴庭是幫著朝廷剿滅逆黨的,她這頭卻留出個后患的缺口,險些害了他性命,她這長公主理應有所表示;
為私,他是寶鴉的父親,若今夜當真有個三長兩短,她都不敢去想寶鴉沒了母親再沒父親,該要如何過活。
于情于理,她都得親眼看見梅鶴庭沒出事。
假若只派迎宵她們來,可不就像方才那樣,被哄弄過去了么。
“傷在手臂上了”宣明珠皺眉去探他的袖口。
梅鶴庭在她低眸時,將那爿沁著馨香的螓首綠鬢,深深含凝入眼底。退后半步,聲音孱弱道“殿下不該來此的,有妨殿下的清譽。臣當真無礙。”
然他越這樣說,宣明珠越是擔心,知道這人向來報喜不報憂,加重聲量道“躲什么,給我瞧”
什么清譽不清譽,她又不是來會老相好的,說句到家話,和他之間什么沒有過,榆木疙瘩,難為他從哪部道德文章里摳出這兩個字。
梅鶴庭被兇了一聲,眼神奇異地柔軟。
宣明珠沒留意他的神情,不由分說牽過梅鶴庭衣袖,動作有分寸地放輕,移到燈旁,將那截袖管輕輕擼起。
滲著殷紅血痕的白紗布便映入眼簾。
宣明珠眼神沉翳地錯牙,“怪我心軟了。還有別處傷著沒有”
梅鶴庭眉心忍痛似的輕顰,唇邊卻是掛著安慰的淺笑,緩緩搖頭。
事已至此,他只得比手請公主在方桌落座,自己巍巍地坐在她旁邊。
單手為她倒了杯茶,視線從她腕上的菩提子劃過,他淡道“殿下萬勿自責,這一遭,原本在臣的預計之內,只是出現了小小偏差,低估了亡命之徒的狠厲。這傷口不深,將養幾日便好了。”
“別忙了,我不喝茶。”宣明珠氣頭上的聲音還很生硬,她此來全然是為公,擱在茶桌上的手臂一拐,正色看向梅鶴庭道
“本宮的疏失本宮承認,梅卿也確有思慮不足之處,你是什么人是陛下看中的賢臣弼士、除叛一事中的功臣、汝州鄉試的座師,豈能拿自己做餌你膝下還有寶鴉和梅豫梅珩,日后行事也要多想想他們。”
梅鶴庭靜靜聽完,垂下長睫,“是,臣知罪。”
何嘗不知,她夤夜而來,是為大義,為兒女,只是不為私情。
她不管他的傷口深不深,不問疼不疼,只是要確認,他這個人沒死就好。
可他依舊很開心,只要她來了,他怎樣都歡喜。
借著落寞的視線,光明正大盯住那段挨在尾指上的衣袖。
清涼絲滑的觸感,原來是藕絲雪紗襦裙。
他終于在生辰這日的尾聲,親眼見到了她的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