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誰都知道,終究是不同了的,宣明珠當前走著,偶爾問幾句話,皆是關于鄉試開科的事宜,梅長生一一應答。
寶鴉左手被母親牽著,右手向后勾著父親,忽然吸著小鼻子道,“阿爹身上好香啊。”
兩人的對話被打斷,梅長生腳步微頓,隨即解下玉帶上的七寶香囊,彎身系在寶鴉襟前的紐扣上,“給寶鴉戴。”
梅寶鴉不是饞這個香囊,得了之后依舊矜著眉毛。
她只以為這香是荷包自帶的,可阿爹沒了香囊,身上依舊有一片沈郁不散的香料味道。
從前阿耶身上那片熟悉的松雪味,她聞不到了。
“從前不見你佩香。”宣明珠側身等著他們的功夫,隨口道出一句。
梅長生默了默,有些赧顏地抿了下唇,“某不精通香道,隨意用之,不曉得好不好。”
“十里香,配龍涎金,”宣明珠輕吸一鼻子,辨別了出來,“很別致啊。”
她目光坦然地打量向梅鶴庭,從前除玉之外不佩裝飾的腰帶上,如今佩齊了蹀躞七事與顯赫的紫金魚帶,從前不喜熏香,如今也生出自己配香的閑情雅思。
麒麟之趾,振振公子,這樣的世家風范,其實很般配他。
嗯,也比從前愛笑了。
他們分開真是一件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不再束縛彼此,各自活出新的自己。
宣明珠心境開闊起來,過去的心結也能放在眼下打趣了“你今年入主秋闈座師,翻過年,上京春闈的主考官陛下也有意為你留一席之地。到時梅卿便是我朝最年輕的座主了,如何,還是不愿入內閣”
梅長生目光微動。
入內閣意味著失去什么,他再清楚不過。
上一回來,也是在這朱紅抱柱處,也是同樣的明烈陽光,將他的喉嗓炙啞。
“若,此為殿下之愿,長生自當遵從。”
宣明珠卻搖搖頭,“自然看你自己。”
她見識過宗室里和離的王公與妃御,明明兩個人情意斬斷,卻仍有男的對女的再嫁橫加干涉,或女子小性兒上來對前夫指手畫腳,積黏牽扯不清不楚的,弄得不好看相,徒惹笑柄。
前人經驗后人收,可都是千金難買的醒世良言啊。
說話間入了殿室,孩子們都自覺避了出去,殿內供冰,一瞬清涼下來。
宣明珠按招待貴客的規格命人上香茶,自己款曳鳳羅裙,去主位落了座。
梅鶴庭的腳步剎那止住。
他目光深沉地定在夔案那盆用以裝飾的羅漢松上。
人血遇松木則呈褐,潮濕的土壤甚至尚未干,細聞有腥氣。
那看似的不缺水松葉尖梢,枯成灰敗的黃。
審慣了案子的人,見微則知著。
親眼所見與憑空推測帶來的沖擊不同,梅長生心口一刺,連呼吸都跟著疼。
不是心疼自己的心血被浪費,是為宣明珠惋惜,又延誤了她幾日病愈的希望。
沒關系,他可以再
那廂宣明珠正說到“鎮國”的封號上頭,好奇不知是哪位大學士別出心裁,回身見梅鶴庭還站在那里,有些怔愣模樣,奇怪道“梅卿”
他反常的沉默給了她另一種誤解,恍然大悟,歪打正著“莫不是你為本宮選的封號吧”
“是”梅鶴庭此時滿腦子還是她倒藥之事,城府沉深如他,竟也在剎那失口。
承認后他立刻反應過來,火氣攻心嗽出一聲,穩住孱弱將倒的腳跟,沉靜道“是下臣多事了,若不合殿下心意,但請殿下降罰。”
“咦,本宮的心眼在你眼里便只有那么一點”
宣明珠并未如梅長生擔心的那樣,懷疑他的動機。大長公主顯然頗喜此號,她是想不到,這位端持君子也有這么體人意兒的時候。
以局外身觀舊相識,沒了那些癡情怨意,倒更順眼了幾分。她大度地捻了下小指頭上的素金圈兒,“本宮該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