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驚聲倒跌一步,下意識撒開手里的燭臺。
黑氅人抄手接住。那是一只冷白而穩定的手,微微側轉的面容,隱在漆黑兜帽之下,看不真切。
不等張氏呼喊,不速之客拂衣亮出腰畔的司牌,“鑒查院,不傷人,有幾個問題想問張夫人楊太醫昏睡多久了”
一把清凜中帶著微沙的嗓音單刀直入,讓人無端聯想起磨刀石的霍聲,音調不高,無形的威壓卻足以壓榨出張氏背上的冷汗。
張氏聽說過鑒查院審訊的手段,拷神打鬼,能令死人開口。她聽此人一來便道出自家的身份姓名,又有牌子,又能夜闖坊禁入人家宅,便信了七八分,也不敢不信,膽戰地向床上人事不省的楊延壽輕覷一眼,顫聲道
“回大人的話老爺昏迷有四個月了。敢、敢問大人,不知有何要案深夜來查,是與我家老爺相關嗎”
言下之意,我家老爺已昏迷四個月,還能牽扯上什么事情
“我問一句,夫人答一句罷。”男子穩穩地端著燭臺,燭光照曳出他半片明昧的玲瓏下頷,在如此場景下只顯得詭譎。“楊太醫摔倒之前做過什么,說過什么”
張氏迷茫,不敢再表達內心的困惑,努力回想一番“回大人的話,老爺那日本來在午睡,突然間從夢里驚醒過來,下了地鞋也不穿,嘟囔著便往外走。民婦以為老爺被什么東西魘住了,伸手拉了他一把”
她每次想起此事,都萬分自責自己那日的不留心,正因為她動作間不防頭,才會拽倒老爺,不然也不至于害得老爺磕在門檻子上,生遭這份兒活死人的罪。
說完聽他問道“夫人是親眼看見楊太醫在眼前摔倒的么,當時家中并無他人,也無其他異常之處”
張氏覺得對方的問法有些怪異,想了想,點點頭。
“那日楊太醫可留話”
張氏揩著眼角道“民婦只記得老爺醒來時喊了一句不對,錯了,沒頭沒尾的。
“至于老爺往外走時嘴里念叨些什么,我卻未聽清楚,只聽老爺說讓備車。”
黑色的兜帽動了動,“這四個月里,還有其他人找上門嗎”
張氏愈發不解其意,宅門里簡單度日的老婦人,膝下無子女,如今再失去主心骨,遇事便只剩婆娑地搖頭。
她低著蒼老憔悴的面頰候著,惶惶等待著接受這乘夜而來的冷硬人物下一輪的盤問,等啊等,卻始終等不到對面的動靜。
張氏壯著膽子覷眸觀望屋里哪里還有第三個人的影子
唯有一盞燈臺落在窗下的舊漆妝案上,燭焰安靜地燃燒。
“公子。”
姜瑾一身夜行衣,在角門接應到人后,帶著他在暗巷中轉了幾轉,待走出巷口,前后觀顧,確定沒有暗哨,方低聲問道“接下來去哪兒”
男子抬手掀下帽兜,冷白的月色頓時灑照在那張精致森漠的臉上,輕輕漾動了一下,“去周府。”
從兩日的昏睡中醒來,梅長生的燒尚未退,思緒卻空前的清醒。
法染倒藥,是一個破綻,他瞥著他的胸口說出“后悔藥”三字,又是一大破綻。
自然,這所謂破綻過于淺薄,很可能是法染圍師必闕,故意賣的漏洞。不過無妨,只要法染知道那碗藥是用來治血枯癥的,這一點是事實,便足夠梅長生推理了。
法染明知這藥有可能醫治宣明珠,試都不許她試便倒去,有兩種可能其一,他知此藥治不了血枯癥,其二,此藥對癥,但他知道對宣明珠沒有用。
若是其一,則又分兩種情況,一種是法染醫術超絕到了能單從嘗藥便能確定療效的地步。然而,梅長生用此方前,曾私底找多位世家傳承的杏林圣手確認,這些醫師加在一起,也沒一個人敢鋼口斷言行或不行,只因此方不見于經傳,更無前人驗證過真假。是以,可排除這種可能;
第二種,是法染壓根就知道他得到的這張方子是假的,亦即庸子鄢騙了他,如此,便意味著庸子鄢得到了法染授意,故意做這個局來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