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白得晃眼的素手垂在眼前,總似撩撥他,言淮索性一伸手勾住,懶懶地搖了搖。
宣明珠疑惑地垂頭看他。
一雙鳳眸干凈無瑕,沒有半點羞赧或窘迫之意。
言淮默了默,細想想從小到大,阿姐仿佛都沒有在他面前流露出過屬于小女子的情態。
騎射,她永遠是打頭那個,喝酒,她永遠是殿后那個,朋友有了難處找她,她眉頭都不皺一下地應承。
譬如為了珂芝姐一家的冤案奔走平反、譬如一直罩著馮家三郎不受欺負,還有國公府的林七娘,當年死活不愿嫁給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與家里鬧得一天星斗,也是阿姐出面調停,不惜與國公夫婦翻臉,在護國寺旁邊給林丫頭建了座清庵。聲稱,小七的事從此歸她管,她愿嫁便嫁,不愿嫁,她長公主養林七娘一輩子,誰也別想強迫她。
林七娘也是好運道,后來嫁給清河世家子,如今孩子都抱了仨。
“阿姐啊。”言淮托著慵長的聲調,在閑閑停泊的小舟上,飽含未盡的深意喚她。
他的阿姐,自小受萬千寵愛于一身地長大,又有足夠的資本寵著別人,萬象春華在她身上只是見慣的風景,尋常不能驚她眉睫。
這樣一個女子,所需求的感情,自然也須是獨一無二的。要純粹炙烈,超越凡俗,是撬動她心坎的一瞥突至驚鴻,是八荒上不知何起的一點燎原星火。
什么都不缺的公主殿下,最愛新鮮和驚喜。
“我曾以陪你長大為幸事,原來太過熟悉,便無法陪你到老了。早知如此”
少年、不,過了今日便不能再算作是少年的男人喉結上下一動,執拗地不肯落下唇角。
他笑著說“我不甘心啊,阿姐。”
他的睫尾有泛動的光澤。
宣明珠目光流溢地凝望小淮兒許久,溫柔地俯下身子,摸著他的頭道
“人生在世,誰沒有一兩樣不甘事呢。恣白,你很好,若,此心能由我做主,我何妨陪你一世。”
洛陽臨別時,九叔叮嚀她不妨敞開心扉,也許便會遇到喜歡的人。
她試了,小淮兒無一不好,可惜不是讓她動心的人。
“謝謝你”太輕,“對不起”太重,她只能一下下撫慰這孩子的鬢絲,讓自己無憂的笑容在他眼里多停留一刻。
生日嘛,不興難過的。
幽香的氣息近在咫尺,那枚眉間痣像一滴晶瑩欲落的朱砂,天在云上,水在身下,沒有比此刻更能聽清心跳聲的寧靜了。言淮自己不好意思地抿抿嘴角,坐起身與宣明珠相對。
眼神有些貪戀,又有些無奈“阿姐為什么總是笑著安慰別人,該是我來安慰你啊。”
認真說來,他都從沒見阿姐哭過。
柔嘉娘娘去世的時候他十歲,印象里,她那段日子哪怕一程一程地消瘦下去,也從未在他面前落過淚,甚至連傷情的神色也少有。
她似一輪永遠閃耀的朝陽,永遠將自己颯沓風流的一面展示人前,卻很少有人有幸,讓她主動露出背后的脆弱。
言淮得知長公主休夫的消息時,曾恨不得活剮了梅鶴庭。
因為他知道,若非梅鶴庭當真徹神徹骨地傷了她,以阿姐不惜與父皇爭吵也要把人得到手的性格,是不會輕易放手的。
今日見阿姐,他卻問“阿姐心里還有梅鶴庭嗎”
宣明珠猝然怔愣,落在他發頂的手僵住。
她本著不給小淮兒掃興的心情,已盡力把那人拋在腦后了,沒想到卻是他突然提起。
腦海中,不由得又浮現梅鶴庭嗓音哽咽的那句醋醋,你別走。
這算什么呢,他輕飄飄地叫她一句,便以為能打動她么,把宣明珠當成什么人了小淮兒也是的,提這么一嘴干什么。
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潮又被翻攪起來,她避開視線輕喝,“胡說什么。”
言淮深深看她幾許,慢慢笑了,“阿姐莫惱,是我失言了。”
宣明珠心閣里束著自己參不透的事,不是當真的和他計較,似玩笑似嗔怪地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