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挺括的大料繡鶴玄色具服,見到她,頓時溫順得沒有棱角了。門楣上水紅燈籠圈口打下細膩的光暈,柔柔落在他臉上,宛如夕下的一泓清泉。
見車馬陣仗,他不挽留,只是掉轉了方向,意思是和她一道走。
“做什么”宣明珠見他面上仆仆有風塵,“外頭奔波一日,不嫌累的大人進門好生歇下吧。”
梅長生說不累。
“嗯”宣明珠鼻腔嗔出一聲對反駁的不滿。瞅他一眼,伸出食指抵住他肩膀,便似施了定身法一般,把人留在原地。
她去了,梅長生站在燈籠底下垂睫,指尖小心撫弄著肩裘上留下的印記,既甜蜜又惆悵地目送儀仗去遠。
回到別業,宣明珠向住館走的青石路上,瞧見出門前責罰打掃庭除的澄兒,還在那里執帚掃地。
她駐了足,澄兒忙落帚過來福身。宣明珠問她,“知錯了嗎”
澄兒鼻尖有點紅,點頭,蔫聲蔫氣地說知錯了。
公主平時看著好性,可決定的事亦是說一不二,容不得人置喙。殿下的這份脾氣,澄兒知道,也是作好了被責罰的準備的,沒有怨言。
泓兒跟她說知錯還得改,下回別自作主張了,不然看公主還要不要她。這話澄兒也聽進去了,只是心里有點委屈,此時見到宣明珠,自然不敢表達委屈,只是紅著眼向公主傾訴衷腸。
打小跟著自己的人,宣明珠瞧她這形影,也覺得可憐,往她腮上擰了一把,“記著自己的話,可別就飯吃了。行了,別在外頭杵著,去問問崔侍衛,我明日登山的弓子箭簇備好沒有。”
澄兒噯一聲,當即去辦,泓兒陪同殿下回房,為殿下沏上茶問“這時節還有獐子可獵嗎”
宣明珠脫了外衣,將茶杯手里捧渥著,淡笑道“小姑娘愛戎裝,做個神氣樣子也高興。我看眉二姑娘不比上京的閨女們遜色,若非她家里人舍不得,我倒想帶她回洛陽住上一程子。”
泓兒笑道“殿下成日價說這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的,倒怕是忘了,您自個青春正茂呢。”
宣明珠被奉承得熨帖,一開懷,眉心的朱砂熒熒艷麗,“寶丫頭都這么大了,敢情我還是個小姑娘吶”
說著,想起白天梅長生給寶鴉取的小字遂遂。遂愿的遂。
心里有點嫌棄,這人忒不知含蓄,卻彎著嘴角,一口一口合手抿著茶,品味回甘。
沒留意泓兒何時退去的,宣明珠從寶鴉身上想到身在嘉興的紅纓,不知那孩子在成玉那里過得舒心不舒心,便打算離開揚州回京之前,先繞路去看看這個外甥女。
想得出神,后窗子發出咔嗒一聲輕響,她起先沒聽到,直到余光里掠過一道黑影,宣明珠驀然扭頭起身。
與從窗子攀進屋的梅長生對了個正臉。
宣明珠驚詫得半晌說不出話,末了道出一句,“梅大公子你可真長本事”
她捂著自己胸口緩氣,甚至沒去想他何時會了爬窗撬鎖,而是先想起后園子里種著五色菊,前兒剛下過雪,泥土正濕,他既是從那扇窗進來的
宣明珠順著那張純良無辜的臉向下一瞧,呵,這人靴底子果然踩了兩腳泥。
他的潔癖呢,他的操行呢她氣得反笑,咬牙錯齒“敢弄臟我屋地,你看我依不依。”
梅長生從夜色中來,燈火中見到了她,微笑不說什么話,原地褪了靴,踩著一雙白羅襪向她走來。俯身抱住她。
“想你了。”
不是剛剛才分別嗎
宣明珠心里昏曖曖的,說不清楚是什么感覺。他的懷抱很輕盈,像一片干凈的羽,一掙便會開,許是正因如此,她姑且任他輕浮了,站在那兒輕霎眼睫,鼻尖聞到一絲絲混著秋夜清風的龍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