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侄倆相攜入殿,皇帝命人奉上新進的小龍團,細觀姑母的氣色,他皺起眉宇道“姑母清減了,侄兒聽聞您在毓華山上遇險,氣得不能安枕,這些不知死活的刁民”
事情過去了,宣明珠不愿多提梅家,垂睫喝著茶,勸慰了皇帝幾語。
皇帝明義,知道這不干梅鶴庭的事,也知道他推行新政不容易,好在不負宸望,在宣明珠回程的這段時日里,他已處理好揚州的桑政,擬折上書后又去往湖益兩州。
皇帝如今是前朝宮闈兩得意,表示要好生嘉獎梅卿家,這不是宣明珠應過問的,無言飲了幾口茶,問大婚事宜準備得周不周全。
御前的黃福全躬身笑回道“啟稟殿下,司天臺將吉日定在下月二十三,一應都準備妥當了,淑太皇太妃過了目,殿下意要懿覽各色單子,奴才便讓內務司送來。”
宣明珠點點頭,又問了問儐相人選與禮服花樣等事,想起上回辦菊花宴沒瞧見墨家娘子的人,沉吟道
“淑娘娘可曾召墨娘子入宮見一面誠然未來的國母玉面金貴,養在深閨這些年不走動,是她的家學教養,可將入主中宮了”
皇帝聽到這話連忙喚了聲“皇姑姑”,踅身取來一幅放在御書案上的畫軸,獻寶似的給她看,“皇姑姑掌眼,您瞧這幅山水畫得好不好”
宣明珠不明就里,放下茶碗轉睛細賞,見那二尺余長的古藤宣上筆觸雋麗出鋒,用墨濃淡得宜,不失為佳作,點頭稱好。
忽見末尾的朱砂小印留蓋“墨三”二字,她心思一動,詫異地看向皇帝“莫非”
皇帝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皇姑姑,侄兒與您說了,您可莫怪。這也是侄兒前些日子方查出的,原來墨她這些年不是不出門,而是借由她家三哥哥的名頭出門飽覽各地的名山大川,不在京城閨秀圈子里廝混,回京便潛心作畫,在國子館里寄售。不為賺銀子,她說了,是愛好。
他一口一個“她說”,又怕皇姑姑怪罪墨家娘子,又把著手里的畫愛不釋手,一忽兒解釋一忽兒夸獎的,這份情竇初開的忸怩,讓宣明珠暗呼了不得。
她有什么可生氣的,只是出乎意料之外,沒想到離京之時還發生了這段曲折故事。
可惜手邊少一盤瓜子,她含笑道“我聽明白了,所以你打聽到人家,就化名便服去她那館閣里,約下這幅畫,騙得人家和你這買主見了面”
“沒有見面沒有見面,”皇帝在朝堂上少年老成,很少有這般稚氣的模樣,連連擺手去維護女孩子的名譽,“皇姑姑莫誤會,她平常都是只作畫不露面的,只是那日我用了些辦法,她出來也是帶著帷帽的。她是位很矜重的姑娘。”
頓了頓,宣長賜又低頭抿嘴一笑,語氣輕輕的“我聽見她的聲音了,像清晨起霧的山林。”
單這一句話,宣明珠便知道,他對這樁先帝指腹的婚事是無半分不滿了。
即將長大成人的少年,脫去在前朝捭闔決斷的銳利,說起僅有一面之緣的未婚婦,神色有一種單純的珍惜歡喜。
宣明珠莞唇瞧他,眼眶微微發熱。
“皇姑姑,您,生氣了嗎”不知是否錯覺,皇帝總覺得姑姑這次從揚州回來后,話變得少了。見她許久不語,有點忐忑地問。
孩子這般在意你的看法,是拿你當成了至親貼心的長輩,否則大可以不提這一茬,更能保全未來皇后的風評。宣明珠笑著搖頭,這樣有主張有本事的姑娘,給宣家做媳婦,不委屈人家便是千好萬好的了。
“很好啊。”她道,“成婚前兩情相悅,再好也沒有了。”
皇帝啊了一聲,撓撓頭,“其實她也沒說悅我不過我交代了身份,她沒嚇得跑開,就是、就是還成吧。”
宣明珠聽后微笑,坐了一陣,但辭出來。
行到蹕階前頭的廣場,她一步比一步緩慢,最終停步默駐。
“殿下,”泓兒扶上來,“您怎么了”
一粒水珠子砸在白玉龍鱗璧上,宣明珠說無事,抬頭看了眼蒼藍無云的高空。
奇怪呀,這時令怎么會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