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禮成之前,宣明珠將掐在手里多年的羽林軍兵符歸還禁廷,并將自己的一半私庫獻出,做為天子大婚的賀禮。
這份無可比擬的大手筆一出,上京嘩然。
要知先晉明帝賜予大長公主的私庫,其財富之巨說堪比半個國庫也不為過,這還沒有算上多年的食邑封賞與經營生息。
皇帝聞信之后力辭,大長公主卻執意如此,驚動了戶部、宗人府、廣儲庫三司共同派侍郎典錄收庫,一連清點了十日未歇。
明眼人都明白,大長公主這一交接,表面上是慷慨賀禮,實則是交權表忠。在宣明珠自己呢,樂得今后做個閑散的大長公主,無事一身輕。
她沒再夢到過梅鶴庭。
只聽說江南的差事幾乎都辦妥了,打頭的揚州新政落地,再巡察其余五州就是勢如破竹。他離開湖州時,恰逢西蜀鬧雪災,消息報到御前,皇帝便命這位他十分信任的欽差大臣順道去撫賑災情。
每隔十日,未準從何地會有一封家書寄回,每只信封上從來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與子書。
她接到了,便直接叫澄兒送往孩子們的居所,由得他們聚在一起看信,掰著手指頭算父親何時能回京,自己從不過目。
這日卻收到護國寺的帖子,宣明珠方想起自從回京,還未曾去探望過九叔,于是整裝出門。
才出府外,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宣明珠的心當即一跳,下意識向四旁看去,“姜瑾,你何以在此”
“小人見過殿下。”姜瑾近前一步行禮,“公子命小人先回京來,若殿下有何示下,盡可吩咐小人。”
宣明珠定眼看了姜瑾幾瞬,總有種荒謬的錯覺,在他背后,或在自己背后,有一雙眼睛正在暗中注視著她。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她清楚地知道梅鶴庭此刻人在蜀地,可她像作了一場病,一見與他相關的人,便總覺得他在她不遠處流連。
盡管這段時日她極力地粉飾如常,可混沌不清的心日復一日地提醒她,她不再是從前那個給駙馬下休書后,說不想便能不想的宣明珠了。
經歷過那個痛泣的雪夜,耳聞過那些讓她再也忘不掉的話,一念起,便會拖泥帶水牽連起從前那些年。
心里長出一把兩面光的刀子,攪得她的腦仁跟著心口一塊疼。
這種感覺很不好。
“本宮不用你伺候。”她冷冷撂下一句,掐著手心登車。
姜瑾垂手站在原地看著車馬行去。
他早知道會是這情形,只是公子鐵了心趕他回京來,好像只要他在洛陽城里,離得公主近些,公子便能感到放心一層。
那日在祠堂,姜瑾眼看著老爺把公子背回府里,那道亙在公子胸口的傷,郎中說,再深半寸就捅到心臟上了,險些將太太唬出病來。
唯獨姜瑾心里清楚,比這道傷更深的都有過。
當時他想,就算是一塊鐵板,往同一個地方掄幾回錘還要砸變形,何況那是一塊活生生的血肉。
公子醒后,服藥靜養,老爺關上門和公子在屋里待了一整日,姜瑾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么,總之公子可以走動后,便又恢復了冷靜,仿佛那日在祠堂里的失控只是一場錯覺。
但他知道不是如此。
公子的靜水流深下,有一場無疾無終的浩劫。只要公主不回頭,公子這輩子,是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