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燾困于斗室不得出,對那一去不歸的人,想出去找她都做不到,心頭躁懣且不提。卻說宣明珠與梅長生過正殿,轉過藏經輪,走入國寺最里進的院落,睿德方丈已在廊下等候。
“老衲見過大長公主殿下,見過梅大人。”身披絳紅蓮云袈裟的僧人見這二位貴人攜手同來,不以為異,合掌見禮。
宣明珠轉頭看了梅長生一眼,后者穩穩牽著她的手,對她點頭。宣明珠頃刻間定下心神,對方丈道“帶路吧。”
睿德引大長公主去的地方是一片青泥塔林,這個幽深的所在,平日非但香客信眾不會來,連本寺僧人也極少涉足。塔林旁有一石池,據方丈說,夏日會自然涌出泉水盈滿,此時深冬,只見抔雪,二龍王石像在池前,跪而守護。
再向里,曲檻通到一間狹長的丹室,簡單無飾的白泥墻面,虛掩的破子欞門內隱約透出青色光火。
睿德方丈比手道“便是這里了。”
宣明珠道聲有勞,輕吐一口氣,推門邁入檻中。
第一眼,她便被燈室內遠超出想象的長明燈盞眩花了雙眼。
只見對面檀臺上下層疊,供奉青燈不計,綿長向西排宕開去,一眼不見盡頭。
迎面燈火重重,宣明珠猝不及防地想念起母后,轉身閉目以額輕抵梅長生肩頭。
“醋醋,我在。”梅長生未動未碰她,以身為撐,輕道一句。
“阿彌陀佛。”睿德見狀目色慈悲,又似在回憶當年的景象,“好教殿下知曉,當年明帝陛下秘令老衲為柔嘉娘娘建長生殿,言道,朕崢嶸此生,征戰四方威服百姓,惟認不清此心,愧對一人,明悟晚矣。唯愿禱她生生安泰,世世無憂。
“且陛下特別吩咐了,柔嘉娘娘不喜奢靡,殿室不必寬大,更不必浴金漆朱,只要供足千盞燈,令其長明便是。此事,除老衲外別無人知。”
方丈說罷,宣明珠仍抵面默然。梅長生側眸,字音輕吐“出去。”
睿德便頷首而退。
梅長生低頭輕輕的攬住她,“醋醋,先人之事,我不知內情不好評判,只一點,你想,若你父皇真對柔嘉娘娘無情,何以寵你如珠似寶。”
宣明珠動了一下,抬起頭,那雙明澈的眼里并無淚痕。
她背對著滿室青燈,許久輕道“你不必寬慰我,他們的事,你不知,我其實又知道幾分呢。我母后,她是個溫柔之極的人,平生未在背后道過他人短長,更何況對待父皇,只有敬慕。
“我方才在想,我曾真心切意地怨過父皇,那么母后呢,她心里可有過怨懟若母后知道父皇在她去后生悔,若在天有靈,又會作何感想”
可母后是那般溫情如水又與世不爭的心性,她也許無怨吧,然而宣明珠作為女兒的立場,卻不能代母親去原諒什么。
她默了默,輕勾手指,“長生,你陪我走走吧。”
梅長生道好,兩人便沿著這條長似無盡的檀臺緩緩而行。
燈芯瑟瑟青碧,只因長明燈的油膏中加入了夜明珠粉,所以長燃不熄。
燈燈受華色,宛此一室蓮。
行到中半,宣明珠仰面看到燈火間供奉著一盞泥胎觀音像。
那正是母后生前慣常所拜的施藥觀音,菩薩拈指倚膝,姿態恬逸從容,低眉慈悲而笑,極似母親音容。
宣明珠突然便覺釋然。
她面佛,無奈而笑“補償得這么晚,再用心,又有什么用呀母后你說,父皇他是不是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