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明珪開車去了小傅的學校。
雖然是暑假,但事先打過電話,校長等在這里,甚至還把自己當村支書的表叔也拽來了,頗當回事兒。
一來,這些年鐘明珪不止資助小傅一個,是個有錢的善心人;二來,傅健威這孩子確實招人可憐。
這得從傅健威的爸爸說起。他爸叫傅小林,也是個苦命人,媽死得早,爸找了個后媽,后媽生了親兒子,爸就成了后爸。
傅小林是老實人,只會埋頭干活兒,爸過世后,后媽把東西都往娘家、親兒子家搬,他也不說什么。
倒是有家里殷實的姑娘偏就看中他這份人品,想招他倒插門,但他沒應,和村尾病懨懨的寡婦成了,誰提起都搖頭。那是個病罐子,家里沒人沒錢,就一間破屋、兩畝貧田,再漂亮也沒人敢娶,就傅小林樂呵呵地非往坑里跳。
眼看著小兩口把日子過得不錯,還有了孩子,結果九個月的時候女人滑了一腳,小產,生下傅健威就死了。
傅小林沒辦法,只能把襁褓中的兒子托給后媽帶,他去城里打工,往回寄的錢幾乎都被同父異母的弟弟拿了。孩子小,都聽奶奶哄,傅小林每年回來一次,每次兩三天,一直沒看破;或者看破了,但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后來,傅小林在城里立穩了腳,趕緊接兒子過去,但頭一天就出車禍死了。肇事者跑了,沒找出來,傅健威被送回了家鄉,得了個克親的壞名聲。
所幸傅健威成績好,表現乖,長得漂亮,老師都喜歡他,他才一直有學上,否則他奶奶就想讓他輟學回家養豬種地。他更是被老師推薦出去,得到了鐘明珪的長久資助,他奶奶也就罷了,隨他去了。
后來,他奶奶也去世了,財產都給了他叔。他叔比他奶奶更刻薄,想盡了法子刁難,周扒皮在世都要說一聲甘拜下風。
老師們沒辦法把手伸到傅健威家里,最多就是幫忙申請把學校雜物間給他住。
這是個很破的鄉村,很簡陋的校園,老師都屬于支教來的,年輕女性,確實很不合適收留這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住她們宿舍。
校長家倒是合適,但說實在的,不愿意平白替別人家養這么大個男孩。這孩子還是克人的寡命,多少有點忌諱。
傅健威很怕那個雜物間,雖然老師們盡量把它布置得溫馨,但一到晚上,學校里除了傳達室的聾啞大爺,就只剩他了,而且會斷電,他只能點蠟燭或打手電筒,太可怕了,他覺得自己遲早會被黑暗中的妖怪吞噬掉。
好在,終究是熬了過來。
但現在他初三畢業,新的問題來了。
傅健威的成績和表現肯定能進縣里唯一的那所高中,縣高中的校長和村初中校長是老同學,通過氣兒,愿意減免傅健威的學費住宿費。
但是,縣高中的教學質量很一般,重本率非常低。
對傅健威而言,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讀書。
別人讀書不怎么樣,回村里至少有地有房,怎么都能活,傅健威沒這指望。他又打小營養不良,瘦瘦弱弱,手不能提,干不了力氣活兒。而且,傅健威不是不能讀,他很聰明,又好學,在那種生長環境下始終名列前茅。
老師們都惋惜他,勸他最好去市里高中。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市里的好高中不乏優秀的貧困生,給傅健威的補貼力度肯定沒縣高中能給的大。而且,傅健威哪怕是免費住市高中宿舍,日常生活開銷還是個大問題,不可能都給他包圓。
老師們勸傅健威寫信給好心人鐘叔叔,請他幫助自己。
沒多久就傳來了好消息,說鐘叔叔答應暑假的時候過來看看。
到約定這天,傅健威天沒亮就起床,把叔叔家的豬雞鴨喂了,院子掃了,地澆了,衣服洗了曬了,早飯熱灶上,活兒干完了暑假學校關閉,他只能回叔叔家,遭了好一頓白眼冷語然后去村口等著。
他知道對方不會這么早來,就帶上了老師借給他的世界名著看。
他很喜歡看書。除了六歲被爸爸帶去城里那次,他沒出過村兒,主要接觸外面世界的渠道就是書本。
他叔家有臺老電視,舍不得裝有線,用信號鍋,只收得到幾個臺,還嫌費電,很少開,開了也不讓他看,蹭在一邊看都要罵,嫌他偷懶不干活兒。
村支書和校長熱情地領著鐘明珪在學校里轉圈,把他當大領導。
鐘明珪看著心酸,松口再給他們校捐批款,又提出捐棟學生宿舍。很多學生住得偏,天沒亮就出門,爬山涉水一倆小時才到學校。
村里沒拿得出手的飯店,村支書索性把人領自己家去,親自下廚給大善人做中飯,校長和小傅在旁邊打下手。
校長割了塊好臘肉,平時自家吃肯定切大塊,嚼著痛快,但想著城里人愛精致、講究細嚼慢咽,就細心地切薄片兒,只恨沒雕花的手藝。
因為太聚精會神,不小心菜刀推了兩片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