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
清晨,陰沉的天之外,霧正在漸漸轉小,然而路人倘若無意,仍會誤把山作江看。林中穿過的一道微風,剛剛和柳斷云擦肩,不消半刻就被莫非帶走。
不必再在他面前偽裝成他的魚餌,莫非露出了真面目,一路奔馳直追逐至野郊,距離越來越近。有些事,柳斷云再怎樣仔細,都會忽略。
霧的盡頭,是為了和下屬會面而信心十足的柳斷云,背后若有若無的馬蹄聲越來越急,他的心也開始僵硬,他驚慌失措地往后一看,這一看,差點摔下馬來
究竟有多少人馬在追趕他
一旦緊張,便手足無措地亂跑,沒有看見手下在預定的地點等候他,四面八方盡是亂馬奔騰的巨大聲響,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漫天遍地的淡霧從自己肩側飛逝而過,它們不再虛幻,它們前所未有的冰寒,尖銳地插進自己的心
不錯,追他的人越來越多,李君前、鳳簫吟、吳越、司馬黛藍、蕭駿馳、路政,他們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初涉江湖的他如同一只受傷的野鹿,狂奔天涯無目的地逃跑,不能自控地想要歸巢,卻猛然想到,他不能連累整個據點也被宋人發現,然而直到風漸漸變強,霧即刻消散,他發現他站的地方,已經離自己人的休憩處不遠
東城的野郊,杜甫預見了這一場野哭,這一次暗戰。這里是金人的中心,然而是宋人的國土,理應由宋人的馬蹄踏平
“柳斷云你殺了我們淮南十五大幫那么多兄弟,你死期到了”司馬黛藍厲聲喝斥,一劍直刺而去,柳斷云跨下戰馬早已受驚,紅光來襲,那戰馬驚嘶一聲,發瘋地將柳斷云甩落在地,柳斷云拼命地要逃開那銳利劍鋒,不得已在地上不停翻滾,司馬黛藍毫不留情,他躲到哪里,劍已滑向哪里,碎石沙礫將柳斷云臂上背上劃出道道血痕,可是不容喘息,他可以感受到腦后血光的溫度熱量,那要吸噬他全部血液的血劍
“小少爺”“柳大哥”他聽得那救命的聲音,知道撈月教的末日來得太快,忍不住淚已先下,聲嘶力竭地喊“不要過來你們不要過來”
柳峻的部下聞聲前來救援他們的首領,縱然個個都驍勇善戰、百里挑一,又怎犯得了這人生地疏、敵眾我寡、猝不及防的錯
柳斷云來不及整理自己的衣衫和亂發,驚恐地爬起身來,遍地狂風起,迷霧已遁去。那是他的祖父曾經輝煌的部下嗎,那是柳峻精心挑選的撈月教精銳嗎,他站不穩,他親眼看見混亂中那些人與馬齊齊羈絆或摔落的景象,一次不知多少個,一個軍隊就在瞬間、轟然坍塌,把應戰演繹成了淪陷后面一見情勢不對慌亂要逃,又如何逃得掉,短刀谷、淮南十五大幫、小秦淮三大勢力,早已埋伏在側,只待一舉將他們殲滅
原來這里被連夜部署好了,到處都是深坑壕溝和暗繩,爭先恐后要來營救的精銳們,于是得到了如斯下場,全部栽進宋人的陷阱,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柳斷云落入了莫非的圈套
他哆嗦著,不敢再看,所有的景象,都在遮蔽自己的眼球,黃塵沖,流云屯,飛鏑炫,弓弦斷,梟騎死,尖石禿
緊湊如雨的箭矢,硬將日出的時間改變;狂風和落木擁擠在半空盤旋在道上,存心將此戰拖延
地暗天黑,柳斷云看不見自己的人馬,他只知道有些生命有些聲音正在激蕩的進攻中死去,在壯烈的后退里毀滅
陰濕未干的泥地似乎就是在等待著鮮血融匯進去一起蒸發,不知是誰手中握著的兵器一直在尋找著脆弱的軀體去沖突,廝殺的叫喊逐漸被兩種聲音取代,一種是求饒,一種叫哀嚎
柳斷云無助地望著眼前不停轉換的血腥和殺戮,這一場激戰,是宋人留在白帝城的目的所致,不可避免,撈月教一直是他們的眼中釘,所以,他們殺得這般瘋狂絕望地想站起來,卻毫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站穩,不知是什么將自己挑倒在地,立刻就被地上的鮮血沾了一臉,他轉過頭來,看見他的棋子莫非“是你發現了我可是,你怎么會”莫非冷冷地告訴他“善于觀察別人眼神的人,善于偽裝自己的眼神。你只注意我的身份我的言語,卻從來沒有注意過我的眼,何以推測得了我的心”
柳斷云哽咽著冷笑“你要殺便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