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先是一愣,忽然紛紛為這歪理笑了起來,也不為難這窘迫的馬車夫了,馬車夫略帶感激地望著她。
“你也被濺臟了幫誰說話呢”貴婦冷笑一聲,“難怪不在意,一個渤海人,穿不得幾件好衣裳。”眼看著她倆是附近相熟卻不相交之人。
“姐姐,還是別糾纏了,莫擋著人家軍爺路。”女子以為自己解圍,上來要拉她走。
“誰擋路了”那貴婦卻惱羞成怒,撲上前來就要廝打,那女子始料不及被狠推在泥濘,繼而被那貴婦一屁股坐著壓在下面、完全沒有掙扎的可能。那貴婦揪著她頭發邊打邊罵解氣得很“求饒啊求饒就放過你”
那女子雖然被打卻未曾低頭,眼神中的倔強教莫非心念一動,雨祈曾說過的話驀地闖入他心間,“被毆打的人多半是自己先不抬頭,才會被欺負得抬不起頭,如若自強挺直脊梁,欺軟怕硬的貴族們未必敢隨意打。”果不其然,聽得那女子說“我軍正在反攻南宋,你若攔著要道鬧事,觸犯了要將,耽誤了軍情,只怕是沒命的。”原來那句并非全然嘲笑,而是曉之以理,走坦途的受了走水坑的庇佑,千萬別不識好反而還去責怪。貴婦一愣,對這其中的道理一知半解,卻聽見“沒命的”三字,怕死所以一時不敢再打。
“確實觸犯了要將。”馬車夫看貴婦還壓著女子不肯起,頓然眼神一厲,一鞭直抽出去,刷一聲將那貴婦蕩開老遠,“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一鞭子你且安心吃了。”
“你”那貴婦重重跌在地上,一顆牙頓時掉了出來,驚怒之下,伸手直指,“你敢打我”
“第一次打女人。”馬車夫實誠地說。
“你一條契丹狗,敢打我女真貴族”那貴婦嘴疼,再說不出話只是哭。
“哈哈,什么契丹女真,老子眼里只分男人和女人。”馬車夫下車扶起那半昏的渤海女子,睥睨貴婦,“埋骨在邊境的戰士,幾個貴族幾個寒門。”
莫非先是一直盯著那渤海女子看,覺得那少女像極了旁人描述過的、回到郢王府之前的雨祈,身為契丹族卻不依不撓和不公作著倔強的抗爭后來莫非又把心緒給了移剌蒲阿的這位副將,一種驚訝的感覺難以形容,他真是第一次見到契丹人公然不懼、甚至毆打女真人的,或許移剌蒲阿主仆就是雨祈所說的那種自強不息的亡國者
“你知我伯父是誰,我告訴你”那貴婦不依不撓,咬牙忍痛繼續說。
“識相點,別告訴本將軍,免得辱沒門楣在先,禍害全族性命在后。”這時候馬車里傳出個男人的聲音,正是那個和百里飄云私交甚篤的移剌蒲阿,比他副將更威嚴。那貴婦驟然噤聲,既是怕他話中恐嚇,也是因為理屈詞窮事實上她不可能來頭很大,否則也不會兩條腿在路上走了。偏是這樣的半吊子喜歡充富貴。
聽到他們的對話,莫非忽然覺得有些迷惘。
雨祈說的很多話,不知何故都應驗了,其實不是巧合,而是他從前沒關注其它、只選擇性地看金人欺負宋人,而忽視了,那只是強者欺負弱者,并不絕對以國別劃分,其實,就算曾經的淮南、甚至幽凌山莊里,都有著大同小異的際遇
九年前那場淮南爭霸之后,金國使團押送他師父白鷺飛回金,他為了救師犯過連環三城大案,成為金國名捕們懸賞最高的逃犯,最終卻只奪回了白鷺飛被懸在城樓上的尸體。便是那最萬念俱灰的時候他見到了金人對宋人的惡霸欺凌,所以他一回到南宋,就義憤填膺地加入了淮南十五幫,成為司馬黛藍當時的副幫主。
八年前的夔州,義軍歃血為盟之前,宋恒嘲諷他是黃鶴去的兒子,問他“有什么理由抗金”,他回應說“這么多日子,我走南闖北,經過多少地方,每一次告訴別人我是一個宋人的時候,迎來的都是鄙夷的目光我抗金的動機是什么是為了在別的民族面前能夠驕傲地抬起頭,驕傲地告訴他們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宋人,而不是亡國奴”
當時,若是盜取師父尸體時,遭遇的是今天這一幕,又會如何如果當年就聽雨祈說,“你在路上走,你自卑時便會覺得旁人的目光鄙夷,其實旁人或許就沒有留意你啊,一切都是自己給自己的暗示。”假使那時就有很多人說,總有一日,再沒有金宋的國別,而只有男人和女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