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是顛沛離亂了很多年之后,她被林阡的人護送回短刀谷,那個不茍言笑的黑衣男人很早就等在道旁,她抬起頭來,滿目懼淚,顫聲問“你好,你是義父嗎”“慕,是我,別怕。”他好像不太擅長笑,俯下身時眼中感情繁復,她看到他威武寬闊的肩膀,忽然不再為兩側的刀槍林立和軍旗浩蕩感到不安,她再愚笨都知道,從此她有個至強的人保護,用不著再害怕。
還應該是那個人為了哄她到岷山乖乖學武,難得一次不那么嚴肅地在銅板一面刻了個“”一面刻了個“玄”“只學很短時間,能夠防身就好。義父會常去岷山看你。”
除了去岷山不學無術的幾個月,她和那個人走到哪里都形影不離。她蘇慕,早就從家破人亡的陰影里走出來了,和她冷酷無情的哥哥、心機深重的姐姐都不一樣她樂觀開朗。因為,她被欺負了,有義父,被拋棄了,有義父,被訓斥了,有義父,義父教她寫字,給她買糖稀,教她從那個情竇初開的傷感里走出來,她人生的無論哪個場景都有義父,給她鼓氣,為她出頭,幫她撐腰,所以即使在戰場她也活得跟在岷山跟在短刀谷無異,仿佛只要義父在,什么兇險什么死亡全都不會找上她。
是的,當然不會找上她,因為找上的是義父啊。訣別之夜,冷風里四處硝煙戰鼓,她一顆心瘋了一般地跳,馬不停蹄地帶著義父逃,直到追兵的聲音變小了,直到義父的身體僵硬了,直到她隱約看清楚,他背后到底多少根箭和他蒼白臉上不悔的笑,縱然已死去多時,他還是緊緊地,死死地把她護在身下。那時她忽然明白,很早以前,有個人就愛她很久,很深,不敢打擾,不計回報,可是她那樣的沒心沒肺,怎么可能看得見“義父,醒醒”
她怎么推他都不醒,只覺得跳得很快的心猛地一下收縮住,左胸被掏空,越阻止越痛。
那嘴角本該帶著寵溺“還指望你早些起床能喚我醒,可見在岷山是怎樣不學無術了。”
“義父慕答應,一定沒下次了以后都由慕喚義父醒”回憶里她燦爛地笑,他好好的,她才可以肆無忌憚撒嬌。
現在我喚義父醒了啊,為什么不肯醒,是嫌棄慕不學無術嗎,那慕立即回岷山好好練劍,求你醒,好嗎
“慕,慕,蘇慕”宋恒心急連聲呼喚,才把慕拉回現實。
現實我不想存活于這樣的現實,沒有義父的現實。
太多人太多事,都寧可停留在某一天不肯走。
她機械性地隨他走進隴南的冰天雪地,呼吸一口都很難,抬眼看,一絲雪花安靜地飄落下來。
“下雪了。”宋恒理解這心情,盡可能開導她走出來。
“嗯。”她微微一顫,仍然柔弱得需要保護。
“就像我們當年在冰天雪地里玩。”宋恒微笑,想到蘭山真的已經釋然,但想起采奕,眉間又不經意多了一絲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