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還沒完”這聲音,卻始終無法傳進他意識。
這句話,是他正月上旬在兵書寶劍峽救起這聲音的主人時,見她失去信念主動放棄生命,情急之下以命令口吻吼出來的。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晚她的陪伴在側,正是他始終沒有墜毀和確定死亡的原因。他二人被颶風掀落的高處,與腳下山林的落差實際并不大,有這功夫,早該撞進地下好幾里了。
必死之局,僥幸逢生無論是林阡還是戰狼,都沒想過陡然入局的段亦心,會害戰狼走神射偏這致命一箭;也正是她,拼死在眾目睽睽之下,轉移走了一旦強光消失誰都觸手可及的林阡“尸體”。
“主公”當她負起他殘軀時,只感覺負起一大攤血,甚至都還沒那飲恨刀重。心中一慟,不知他是生是死、是整是零,卻唯恐戰狼第一個發現并追趕過來,于是強忍住自身被震的痛楚,毫不猶豫要帶他逃得越遠越好。
雷電交加,云迷霧亂,第一刻她還是慌不擇路,遠離后卻堅定選擇向西既然林阡是因戰狼才半死不活,那么有且只有戰狼的師門能救
什么半死不活他根本就是死了待她鼓起勇氣轉臉看他,只覺他唯有頭顱完整,雖然還是她熟悉的劍眉、棱角分明的輪廓,可雙目緊緊閉著、臉上也到處血傷,縱然她素來冷厲堅韌,見狀都忍不住邊行邊哭,西陵峽里才不是這樣,那晚月華傾瀉在他身上時他對她微笑回眸,那樣清雋美好的少年人,為何上天要如此殘忍對待他
不對,不是上天,是她的父親,戰狼
好不容易掙脫戰場,剛想為他清理傷口,她一見他便驚得跪倒在地,放下他之前他就已僵冷她其實早有心理準備,可現在咬緊牙關斗膽去探他在血泊里的心跳脈搏呼吸時,都沒有悲痛欲絕,伏尸痛哭,落滿山川的大雨仿佛也在嗚咽。
“主公,你答應過我的,怎么能食言,你要活著,鉆研武功、努力打敗和生擒我爹,給他與我私下釋懷的可能”段亦心痛徹心扉,顫抖著撫去林阡臉頰一道道血痕時,念念不忘的全都是林阡對她承諾時的溫潤沉穩。沒有林阡,所有她曾構想的完美都不復存在。
淚流滿面,卻總覺得他還沒有走,是她過于期望所以出現幻覺嗎,就在她萬念俱灰的那一瞬,他胸口忽然出現一次強烈搏動她一驚,半昏半醒,乍喜乍悲,才說服自己那是錯覺,停滯了少頃正待起身,驟然她手肘下面又一次“怎么”她又驚又喜,找準那力量的根源正是心臟,于是死死盯著那里不敢移開視線,一分,一炷香,一盞茶,終于發現停了那么久之后他心臟又神奇地跳動一次雖然慢,雖然怪異,雖然若有若無,卻兇猛得可怕。
“還活著,還活著”原就不愿放棄,何況有此激勵,她拼命尋找和揉搓起他的四肢讓他重新暖起來,恍惚間,竟能親眼看見他心臟附近血管里原還淤滯忽而流竄的那絲顏色,根本不是屬于人血的紅
幸存的一絲氣血,也好像不屬于他自己可無論如何都還有希望她情不自禁地邊哭邊笑,滿是他血的手竟直接去抹自己眼角的淚,這樣的段亦心,哪還有平日里人前的半點高傲情態但只要他身體還溫熱,她就什么都不再管,當即將他又背在身上,朝著外祖之所在艱難行進。
若干天前,段亦心對林阡說兩位師叔伯忽然不見蹤影、她想找外祖問清楚父親的舊事、因此特意向林阡辭行說回大理其實,那不過是因為深陷情網不可自拔而給自己找的離開林阡夫婦的借口。她當然沒有真的回去,只不過打心底里不想再看到他和鳳簫吟的琴瑟和鳴,終究又抑制不住對他的思念之情,所以就只能將自己隱于暗處,在西線盟軍的外圍若即若離。
然而,真慶幸她沒有去大理,因為外祖早就和師叔伯們一起來了隴陜,只不過先前一直停留在定西縣境。這晚,也正是他派人來對原本不在前線的她說“可否帶林阡來見我”
是的,本來就只有外祖能療父親給的傷,何況她情緒恢復時記起了前因正是外祖教她來林阡身邊的。對于外祖這樣的通曉天機之人,所謂天命,不可直言,但能暗示以及推動。
她因資質有限未能拜入目前由外祖執掌的“天衍門”下,但聽母親說過,他們門規極度森嚴,最嚴格有二,“切忌算門下弟子個人命途”,“永不以一己之身改逆算定之局”。前者或許強調了既要救世便應該不顧小我,后者卻一定警告著他們,天命能算但不能悖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