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胡亂點頭,沒敢回頭。
破舊的燈籠換成了新的,在風中紅得艷麗張揚。其上的“江”字,既溫情又遙遠。
月皊仰著臉時,是一張皎皎笑靨,低下頭時卻掉下一滴淚。忍了許久的淚珠兒落在掌中的銅錢上。
她以前從不碰錢銀之物,嫌經過多人之手臟得很。如今捧著不知名小廝贈與的幾枚銅錢,當若至寶。
月皊無聲側過身行了謝禮。離開前,她再次抬頭望了眼檐下的燈籠,后知后覺為何要更換,原來今天是冬至。
小廝坐在木梯上,回頭望著月皊離去的背影,唏噓一嘆。
江家這位三娘子,整個長安誰人不知她曾經的奢貴皇家子孫的爵位還要襲一輩降一級,可江家的爵位卻是祖帝特允的世襲罔替。又有個公主娘,真真是瓊汁玉露嬌養長大。聽說價值連城的靈芝送過去,不過是磨碎了讓她養指甲,更別說續命用的人參,也只是剪碎了扔進溫湯里給她暖足之用。
十七,正當嫁的年齡。不管是軍功卓卓的少年將軍,還是滿腹詩書的尚書之子,又或是皇家子孫這滿京城的權貴郎子那是任她挑選。甚至就連入主東宮,也是看她愿不愿。
可如今
小廝又是一嘆,嘆人生大起大落,沒走到頭就沒個定數。
月皊前日才被帶過來,這兩日也沒出過屋,對這宅子的布置并不清楚。小廝說從西門出去,她便徑直往西走。這宅子住的工仆雖多,地方卻不大,方方正正,沒有江家府邸的亭臺樓閣曲折疊景。小小的西門,遠遠就能望見。
工仆們有的正要出去上工,有的已經下工回來。他們遠遠看見月皊,下意識地向一側避開,又在月皊走過之后,停下腳步,目光黏纏移不開。
幾個婆子坐在向陽處漿洗衣裳,說著的閑話斷斷續續砸進月皊耳中。
“還敢出門呢也是個有勇氣的。我也是想不通,這種沒爹沒娘的下等東西這些年的享受都該折壽的就該讓她在教坊里迎來送往,反正也長了張勾男人的臉。二娘子干嘛花那么大價錢將人買回來”
另一個人噗嗤一聲笑出來,道“你當二娘子是好心吶這要是憑借一張臉哄得哪個男人買回去養著,二娘子哪能消氣呢二娘子以前滿肚子委屈不能把這狐貍精怎么樣,如今還不得借機好好踩一踩,放在身邊天天欺辱解氣聽說小郡王從小乞丐堆里長大,刀尖舔血地走江湖,知道有人替自己享樂,還不恨透了她二娘子將人買回去給小郡王暖被窩,那是送羊入狼口,要往死里折辱”
“嗐,”又一個人感慨,“害得二娘子被休棄,這可是不共戴天的大仇。也難怪二娘子心狠”
月皊已經走出了西門,身后的閑言碎語慢慢聽不見了。
她腰背挺直,唇畔掛著淺笑,仿若沒有聽見那些議論。只是若仔細瞧,才能看出她唇角的笑有一點僵。
巷子很長,兩側坐落一間間宅子,大多關著院門,見不到什么人。只是冷清的巷子總會走到頭,隱約已能聽見喧囂。
當熱鬧的街市撲面而來時,月皊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
車水馬龍的瓦市像個巨大的陷阱,一張張笑臉也張牙舞爪起來,等著將她拉下深淵。
月皊攥著銅錢的手越發用力,骨節滲著白。
“廿廿,別怕。”
耳畔響起幼時母親喚著她的乳名撫慰她的話。
月皊眨了眨眼,將眼睫上的濕意潤掉。她緩慢地舒了口氣,逐漸擺出一張得體笑靨來。
是的,不能怕。
有些路必須要走,有些事情總要面對。
冬至到,新歲便近了。本就熱鬧的瓦市更加人擠人,叫賣聲與談笑聲簇嚷著,嘈嘈雜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