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回頭望過來,見了熟人似的眉眼和暖,起身向她拱了拱手,“張娘子。”
肅柔欠身回禮,“倉促求見,又給王爺添麻煩了。”
他說不礙的,比手請她坐。外面的天光薄薄灑在窗前的地衣上,也不需過賣上來侍奉,他就著那束光,悠然地碾茶燒水,閑談式的說起“貴府上仆從找到我時,我正在衙門忙公務,聽說小娘子要見我,急忙處置了手上的事,讓人在班樓訂了雅間。樓下人來人往氣味渾濁,不如樓上清凈,還能看見河景”說著,伸手從竹筒中取來一支茶匙,將茶末輕輕撥入兔毫盞,“不知小娘子今日找我,所為何事啊”
他點茶點得專心,那些詢問她的話,仿佛只是順便的寒暄。肅柔看他扶盞調膏,奇怪舞刀弄劍的手,竟然能姿態優雅地調得一手好茶。
此情此景,心境上應當是寬和的,但話還是有些塞口,她略醞釀了下方道“那日伯父帶回消息,說王爺愿意相幫,我心中十分感激。”
他靜靜聽著,細長的手指捏著茶筅擊拂,建盞中珠璣磊落,輕云漸生,嘴上曼應道“我曾和小娘子說過,若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大可知會我,刻意通過留臺,倒多費了一番手腳。”說罷,又淡淡笑了笑,“小娘子要見我,難道就是為了向我道謝嗎”
他這一笑,如晨光破曉,如果換作沒有淵源的人,大概會忍不住驚艷一番吧
雀藍覷了覷自家小娘子,她依舊坦坦蕩蕩,對這位嗣王的風華置若罔聞,只在乎她的難以啟齒,擰著眉道“其實我約見王爺,不是來道謝,而是來致歉的。今日我在溫國公府上遇見了官家,官家詢問我是否愿意入宮,我拒絕了。”
赫連頌哦了聲,似乎并不意外,垂眼道“小娘子比我想象的更果決,就算是堂堂須眉,當著官家的面也不敢說出違逆的話來。”
這算是夸贊嗎權且當他是吧肅柔一鼓作氣道“官家問我為什么不愿意進宮,我把王爺供出來了。”
這下他終于有了反應,抬眼瞥了瞥她,但也只是一瞬,就坦然接受了,“也是,我既然答應留臺要上貴府提親,把我供出來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一切都不要緊,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依舊專心點茶,七湯過后乳霧洶涌,茶湯也咬了盞,他方慢吞吞將建盞放在她面前,伸出兩根手指往前推了推,“請娘子評點。”
很奇怪,明明一場嚴肅的對話,卻在這樣輕松的氛圍下進行。那個有可能因別人的事深受其害的人,卻表現得事不關己,實在讓人摸不清路數。
肅柔看面前的茶湯,想起歐陽修的“拭目向空看乳花”來,從形也好,色也好,都做到了上乘。
伸手捧盞,她低頭抿了口,茶香蓬勃在舌尖漫溢,沒有苦澀,只有醇厚和綿密,心下倒有些驚訝,果真養尊處優的貴胄,當下時興的“四雅”,沒有他不精熟的吧
“好茶。”她客套地稱贊,“湯色純白,點湯和擊拂也恰到好處。”
對面的人很謙虛,只道“略知些皮毛罷了,等日后有機會,還要向二娘子討教。”
虛與委蛇一番,到了說重點的時候,肅柔放下兔毫盞,聽他娓娓道“上四軍的指揮衙門,就在東華門外,上半晌公務繁多,正逢四軍整頓,我入禁中向官家回稟,見到官家的時候,他心情低落得很,待問明白了,才知道二娘子把這件事告訴官家了。”
肅柔不由愣了下,耳根子也隱隱發燙,“那官家把一切都和王爺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