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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玉堂此生的屈辱,在淪為階下囚后盡數嘗夠,他與胡本林被關在同個籠子中,最初胡本林記恨他,兩人時常大打出手,后來隨著極寒之氣蔓延,兩人漸漸失了力氣,只能勉強用眼神互相廝殺,不知頭頂懸著的那把大刀,究竟會在何時落下。
原以為心死成灰,世間萬物觸動不了心弦,誰知死期將近,竟也莫名打怵。
人人盡知生前名,又有誰懂身后事曾經馳騁沙場不畏生死的玉面將軍,想起地獄陰曹,也難免恐懼。
倘若風風光光舍我其誰死于戰場馬革裹尸也還罷了,偏偏聲名狼藉雄心壯志盡數毀去,這種情況下,真是寧可茍且偷安,亦不愿認命。
明兒便要上法場,今晚籠子里的三人難得有頓好飯,美酒香肉,叫人食指大動,來送飯的將士話不多,食盒擱下就要離開,孟夫人淚流滿面喊她“你等等,你別走,公主呢公主在哪里你跟她說,我知道錯了,求她開開恩”
將士充耳不聞,孟夫人哪里吃得下去飯她抓著欄桿哭斷肝腸,一個女人,沒了丈夫,馬上又要沒了兒子,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見孟玉堂那副膿包樣,胡本林冷笑著翻身爬起,抓過飯菜就往嘴里塞,階下囚沒臉面,每日盡是些清湯寡水,餓不死吃不飽,他饞這口肉饞了許久。
咕嘟咕嘟灌了半壇子酒,胡本林譏諷道“事已至此,你還想著活命不成我看你還是多吃兩口肉,黃泉路上不至于做個餓死鬼”
孟夫人聽他咒心愛的兒子,撲過來撕打,胡本林力氣不足,被打得抱頭鼠竄,籠子就這樣大,兩人一個跑一個追打,惟獨孟玉堂表情呆滯靜坐不動,精氣神被消磨的一干二凈,他目光空洞,仿佛親娘跟仇人這樣打架和他半點關系都沒有。
鬧出大動靜,吵得外頭將士喝斥“鬧騰什么反正都是要一塊上路的人”
胡本林愣了半天,突然又如餓死鬼般撲過去抓起酒菜往嘴里塞,一邊塞一邊嗚嗚落淚,和著眼淚吃東西,他知大勢已去,橫豎是個死,只盼著不當餓死鬼。
次日到了時辰,最先被提出去的是孟夫人。孟夫人尖叫不休,死活不肯離開兒子,抓她的將士卻不由分說,直接將她拽了出去,迎面碰上打馬而來的澈玉,孟夫人眼睛一亮,立刻喊叫求情“公主公主我知道錯了,這都是我的錯,跟玉堂無關吶一夜夫妻百夜恩,哪怕是看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我求你救救玉堂,公主我求你救救玉堂”
圖娜掃了澈玉一眼,大有你若心軟我便揍你的意味在,澈玉抿嘴,她在圖娜手中脫胎換骨,性子卻跟從前區別不大,仍舊溫柔和善,只是腦子清楚了,不會再做些利人損己之事。
面對苦苦哀求的孟夫人,她道“夫人言重了,我同孟玉堂,可是一夜夫妻都沒做過,哪里來的恩”
圖娜大笑“他倒是想呢,有那玩意兒嗎”
孟夫人臉色青白交加,不等她再多說,澈玉又道“你罪不至死,這段時日的關押,你我之間算是兩清了,但愿你此后好自為之。”
孟夫人聽說自己不用死,劫后余生的喜悅尚未來襲,就看見孟玉堂胡本林等一眾豐國舊臣被押解上了囚車,她慌張去攔,卻被將士們拔刀嚇住,呆站原地不知作何反應,眼睜睜瞧見囚車遠去。
就這樣,孟夫人連滾帶爬追著囚車一路到達法場,法場外已是人山人海,她望著監斬的澈玉,悔恨不已,早知便不為難兒媳婦,不給兒媳婦立規矩,說不定今日還能憑此救玉堂一命。
澈玉抬頭看天,恍惚中想起從前,才發現打破現狀并非難如登天,身為公主,她天生便比世間女子擁有更好的機會,好在現在還不算晚。
孟玉堂魂不守舍被綁縛于臺上,他渾渾噩噩也聽不清四下里的人在說什么,眼角余光瞥見澈玉,一時間居然沒認出來,她與過去簡直判若兩人,孟玉堂想開口呼喚,嘴巴卻是堵上的。
他突然間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這條命今日便要葬送,死亡的恐懼超越一切,孟玉堂奮力掙扎,劊子手卻一抬腳將他踩在地上,喝斥道“亂動什么”
時辰已到,澈玉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目光堅定“斬”
雪亮的刀刃自上而下,無情地終結性命,孟夫人癱倒在地,癡癡呆呆,竟是連哭都忘了,天塌了地陷了,她已不知自己活在這世上還能有什么盼頭,先是丈夫沒了,如今兒子也沒了,怎么不連她的命一起要了呢放她獨活與殺了她又有什么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