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崔肅見她,要行大禮,口稱大人,這對他而言,難免有些難堪,但龔白桃根本不在意這些。
離開時,龔白桃眼角余光似乎看見了某個很少見到的人,從她到達甘安縣至今,一共半個月,與崔文若見面的次數五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對方仿佛有意避讓,龔白桃也不強求。
她駕馬調頭,偏首回望,那個女孩躲在一面墻后,只露出一片衣角,龔白桃沒有留戀。
崔文若不知道自己過來的意義是什么,這半個月她不知在心里演練過多少回,如果龔白桃找自己說話,自己要如何應對,千般幻想萬般琢磨,最終卻都化作泡影。
她倚著墻,突然之間很想哭,說來也是奇怪,自她去學堂讀書開始,身體再也沒有融化過,現在她已經很少想起崔折霄,反倒經常想起兩位阿娘。
甘安縣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這些與崔文若關系不大,她在學堂里過得并不輕松,朝廷在科考上對女子雖有優待,可隨著時間過去,考題一年比一年難,朝中的女官也一年比一年多,崔文若從十四歲足足讀到二十四歲,才終于考中。
在這之前,她已經考了三年,每年都以落榜告終。
崔肅作為縣令無法離開甘安縣,崔文若便與其她同窗共同進京,回到暌別多年的京城,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從前崔府所在之處,這里已經物是人非,崔家分崩離析,張王何岑四大士族更是一個不剩,梁王一黨被盡數鏟除,當今這位陛下,手段是出了名的冷酷無情,令人談之色變。
“文若你是文若嗎”
聽到有人叫自己,崔文若回過頭去,一時間有點沒認出來“你是”
那是個爽朗的女人,戴著淡色頭巾,打扮的很是干練,手里還拎著油紙包的生肉“你不認得我啦我是你文慧”
文慧
崔文若遲鈍地想起來,這不是二叔家的堂姐嗎仗著有弟弟總在自己跟前炫耀,還喜歡戳阿娘肺管子,兩人小時候鬧過不少矛盾,每次老崔公老太太都拉偏架。
后來她作為龔白桃的女兒再度出生,跟崔文慧關系還是不大好,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處的勉強也算融洽。
“你都長這么大了剛才我差點沒敢認,要不是看你站在老家門口,我恐怕真認不出來。”
崔文慧過于熱情,這令崔文若感到很不適,而且這位姐姐似乎忘了從前她倆多么不對付,非要熱情地拉她去家里吃飯,崔文若好歹也上了好幾年武課,居然拽不過對方
崔文慧養了兩個女兒,據她說當初最先出事的是張王何岑四大家,隨后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開始清繳士族,那會兒崔文慧已經嫁了人,生了第一個女兒,肚子里還揣著另一個,她娘為她挑了一個家世清白的讀書人,原以為崔家勢大,能永遠將其壓著,沒想到一朝變天,對方瞬間變臉。
“我只好拿了休書歸家,咱們崔家還算不錯,至少沒像別人家那樣夷滅九族,但我阿爹,也就是你二叔,嫌我這個被休了的女兒丟人,不愿意我在家里住,我弟弟呢,也不想我留,我那會兒還大著肚子,阿娘就知道哭,勸我別跟阿爹還有弟弟計較,給我塞了點私房錢,讓我另找活路。”
說到這里,崔文慧嗤笑“我這人就是自私,別人讓我不好過,那我也不讓他好過,我想起凌相不是分了凌家的三分之一干脆一紙訴狀,把他們告到了京兆府”
崔文若聽得出神,崔文慧說起自己的豐功偉業,那真是兩手叉腰得意洋洋“府尹判了我該拿的那一份,還因為父母偏心不慈,罰了雙倍連我那死鬼前夫一家也沒放過”
能入朝的女官們有個特點,那就是格外偏袒同性,女人去告狀基本一告一個準,而且判罰格外嚴重,崔文慧成功告倒親爹跟前夫一家,拿了不少錢,舒舒服服養大了兩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