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哥仰著頭在旁邊幫著算賬:“……洋洋呀,你把自己兩個半月的工資借出去了。”
“怎么了,我這事兒挺新鮮嗎?”我看著他們。
實際上在社區工作的,包括張阿姨在內,但凡自己的日子過得不太緊繃,沒有不往困難居民手里借錢的,每筆數目都不大,五六百塊是常事兒,大部分是救急,事情過了人家就還了,有的還真是兩三年都要不回來,這錢就當給了的。我們辦公室里人人都有個小賬本。楊哥最逗,家里有個初中生,開銷大,他給自己定了一個規矩,借出去的錢不能超過兩千塊,什么時候賬攏回來了,才能再借出去。
他替我心疼這六千多,搖頭道:“哎,還是年輕,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六千塊說借就借,還不知道人家能不能還。”
“肯定還不了。”胡世奇道,“你就看著吧。”
兩個月后,劉天朗把錢還我了,七千塊,多給了我二百多,湊了個整。這時才打字跟我說了句謝謝。
沒過多久他成了個老實人見了都要躲遠一點的,難纏的人物。但在我面前,那一天的天朗就此定型,無論他幻化成什么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模樣,見了我都會像氣球被戳破一樣,現出真身:那個窘迫的,緊張的,多說一句話都會臉紅,紅到耳朵尖上的男孩兒,他自己也說,因為欠了我的債,錢上的債,人情上的債。
仍回到那一天的晚上,我看著天朗遠遠離開的背影,媽媽的電話忽然打上來,告訴我先把工作弄完吧,姥姥這邊你不用著急過來了。
我嚇了一跳問她什么情況呀?
“醫生把血栓給通開了。你姥姥醒了。現在打滴流呢。”
……
告假探親的海軍軍官抱著家里的新生兒來社區串門,孩子貪睡,黑壯黑壯的,我比劃半天還是不敢抱,袁姐抱著讓我看,看了半天我說:“這不挺好的嗎,我還當臍帶繞脖是個多大的事兒呢。”
袁姐狠狠瞪我一眼:“你看,不知道別瞎說話。人家這小孩兒是正正經經地過了鬼門關的。以后肯定福大命大。”
“您要這么說,那我姥姥也是,三天之前被下了病危通知書了,現在好了,今早上就著小米粥吃香腸,還著急下地給我烙餡餅呢。”我說。
袁姐把孩子交到張阿姨懷里,張阿姨扁著嘴看看:“黑呀。但是鼻子挺高。挺有小老爺們樣兒。看著腦門上的皺紋,以后學習能好。”——張阿姨講話是個玄學,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貶你還是夸你。
我跟袁姐走到窗邊,她輕輕地摟著我肩膀:“洋洋啊,按說咱們不該迷信,但是姥姥這事兒跟你可能也有關。”
我抬頭看看她:“怎么講?”
“你那天做了好事兒,是不是?你陪著劉天朗把他爸爸送走了。可能天上,或者地下……反正就是那邊兒,收夠了人,就把咱們姥姥給你留下了。”袁姐向窗子外面看看,“我有的時候也想,咱們干這行,拉拉雜雜的事情那么多,忙,賺得也不多,有時候還得自己往外搭錢,但是你看,好事兒也不是白做的,也是給你自己積下來的。”
一直酣睡的新生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愛聽張阿姨對他品頭論足,忽然睜開眼睛大哭起來,辦公室里面的人都笑了。我低著頭,細致地琢磨袁姐的話,心想生命果然是一個很神秘的事情。
喜歡人間大火請大家收藏:(www.bqgyy.com)人間大火筆趣閣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