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還記得他初進宮那日穿了一件用顧繡名品荷塘鴛鴦圖改成的夏裝,丹葩照水,翠葉生風,靈禽靜美,繡師把鴛鴦荷花繡制得生動逼真,惟妙惟肖,端得是繡中上品人間珍藏尺璧千金,她剛有些訝異顧家祖母竟對長孫如此慷慨,顧瓊就快言快語地告訴她,這荷塘鴛鴦圖本就是他十五歲時花了好幾個月的功夫繡成的,如今出嫁自然要用來做嫁衣。
她聞言再次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夏裝,只覺粉色的荷花正如他如花的笑靨,親昵低語的鴛鴦,寄托了他對甜蜜恩愛的婚后生活的無限向往,心中剎那間就變得柔軟起來。
她雖是個多情的帝王,卻不是個好色之徒,即位后所納的后宮都有她的深遠考慮,納冷清泉是為了得到白虎武林世家的支持,納陳語易是為了更好地籠絡凰朝文職官員,納薛愷悅是為了招撫玄武的叛臣降將,納顧瓊入宮原本也只是為了掌控東南財源,她有志于一統四國,吳州顧家這等富可敵國的豪商賈自然要牢牢地握在手上。
不過,不知是她足夠幸運,還是姚天女神對她身邊的男兒格外眷顧,在她這里,江山圖謀與兒女情長從來都沒什么矛盾。當晚她攬著初承恩澤的顧瓊,聽他用少年特有的嬌憨語態,給她講顧繡的傳奇與傳承,講顧繡的針法與技法,雖然聽不甚懂,但看著他細長的眸子中流露出來的毫不掩飾的綿綿情意,聞著他肢體發膚上散發出的陣陣幽香,一顆本就善感的心很容易就為他怦然悸動。
雖然顧瓊進宮的第一年,她因為既要照顧懷有身孕的薛愷悅的情緒,又要平息安瀾和冷清泉、陳語易三個的怒火,沒敢怎么放肆地寵他,給的位分是有意壓低了的,日常的恩寵也算不上突出,可是她心里知道她對他是相當喜愛的。這喜愛跟他精通刺繡、技藝過人還沒什么關系,她就是單純地喜愛他這個人,哪怕沒多久她就發現,與宮中其他男兒相比,他文不成武不就,書讀得一般,字寫得一般,棋下得一般,琴彈得也一般。
后來她為了凝聚武將勢力,先后納了趙玉澤、林從和董云飛,又因意外納了紹州沈家的沈知柔,最后更因要收攬姚天有志男兒的心,納了一直流落在外的江澄,但對顧瓊的喜愛始終都在,雖然這份喜愛到不了銘心刻骨的地步,可是也與毫無感情大不相同。在后宮聚齊了的己丑年,她身邊美人如云,左有盼著早日生女的安瀾,右有令人愛不釋手的趙玉澤,更有新入宮的兩個少年,可是顧瓊仍舊能穩穩地分得他應得的那一份,搶先一步懷上了鳳胎。
她以為以往的顧瓊也是知道她的心意的,畢竟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掩飾感情的女子,如今看來有些話若是沒能宣諸于口,多半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
“瓊兒”,明帝把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撫上顧瓊隱藏在暗灰袍袖下的豐腴韻致的胳膊認真低語:“瓊兒,朕一直都是很喜歡你的,朕也知道你一直都是喜歡朕的,你要相信朕,不要一遇了事就緊張過度,如臨大敵。”
顧瓊倏地抬起了頭,眸子中有明明白白的驚喜也有愈發不解的茫然,她心疼地吻了下他用脂粉精心修飾了的薄薄眼皮,繼續安他的心:“一日妻夫百日恩,瓊兒跟了朕這么多年,給朕生了樂樂,給朕籌謀銀錢,朕遇事一定會顧念瓊兒的。只要瓊兒不犯十惡不赦的大罪,朕就不會重罰狠罰。”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寶貝你以后安心一些吧,不要總是自己嚇自己了。”
顧瓊偎在她的懷里,淚水染濕了她的前襟,好半晌她才聽顧瓊答道:“臣侍知道了,臣侍以后一定嚴格約束自己,不讓陛下為難。”
嗯,這是聽進去了,雖然說得話還不是她想聽的,不過他自我要求嚴格一些也好,他若總是像這回這般昏招迭出,怕是宮里宮外擔負言責的人知道了,就不肯輕易放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