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愷悅被明帝臉上的惶急與羞慚刺得眼睛發痛,不想讓明帝看到他濕潤的眼眶,他扭頭往彩柱下面走去。護衛們已經給他搬來了坐椅,他坐在椅子上,專心致志地看明帝練佩刀。
明帝太想要證明自己了,一練起來就停不住,兩刻鐘過去了,三刻鐘過去了,半個時辰過去了,明帝仍在練。御前護衛們紛紛露出擔憂的神色,其中一個還沖薛愷悅做口型道:“貴君勸勸陛下吧。”
薛愷悅沖著護衛們輕輕搖頭,沒有上前阻止。
身手不復當初,狀態從巔峰跌入低谷,這樣的經歷他之前有過,很能體會明帝此刻的焦慮心情,更知道怎么樣才能真正緩解焦慮。
那年他生完奕辰,武功也是大不如前。作為宮里第一個孩子還是皇長女的生父,他的月子坐得甚是舒坦,明帝信守承諾晉了他君位,他成為宮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人物,巧奪天工的禮物、各色各樣的美食,流水一般地送到碧宇殿中來,他每日里除了哄哄女兒,就是用膳休息。到奕辰出生的第七十天,他想要試著練練槍,令他想不到的是,他根本沒拿動槍。他看著在兵器架上紋絲不動的銀槍,心里頭很是氣惱。
他的銀槍是祖上傳下來的,的確比別的槍重上許多,但他只不過是懷孕生女而已,又不是傷了殘了,一年未習練,他居然拿不動槍了,那將來還怎么殺回玄武替家人報仇?
恐慌之下,他開始努力練習,然而他那時已然不是一個人了,奕辰雖然有乳父、宮侍們照料得滴水不漏,但他畢竟是公主的生父,奕辰只要隔一會兒沒看到他,就會哭鬧著找他。雖然每當奕辰鬧得厲害了,他都會停下來哄哄女兒,可畢竟他的心思全在練武上,不可避免地就對女兒有所疏忽。
那時節宮里只有這么一個公主,是全宮的寶貝,心疼公主的大有人在,上至幾位太君下至普通的宮侍,對他只顧練武的行為都頗有微詞。甚至就連一向沉得住氣,自他進宮后并不刁難他的皇后安瀾都勸明帝管管他。
他聽到宮里的聲音,心里頭越發煩躁,然而練武最忌心煩氣躁,越急越難以出成效。
最終讓他耐下心來的是明帝,明帝也沒說什么,只是讓人拿了大刀過來,與他一同練習。他練槍,她練刀,他練多久,她陪多久。他恢復武功需要一個月,她就整整陪了一個月,全不管他在宮里閑著無事,她日理萬機忙得連用膳都要見縫插針。
有過從低谷重回巔峰的經驗,他知道對于此時的明帝而言,最需要的便是練習,只有勤練苦練才能早日恢復身手,這不是任何的虛言安慰所能夠替代的。而他所能做的只有鼓勵和陪伴。
又過了兩刻鐘,明帝的呼吸聲越來越大,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動作也越來越遲滯,他知道明帝該休息了。便站起身來,走到距明帝三尺遠的地方,軟聲請求:“陛下,臣侍有些口渴,陛下陪臣侍去用些茶點好嗎?”
他平日里性子朗硬,很少這樣撒嬌般地軟聲軟語,明帝果然被驚到了,把刀一收,丟給了旁邊的護衛,呼著氣道:“今日到此為止,翌日一早來。”
護衛們躬身施禮,恭送圣駕離開,明帝攜著薛愷悅的手就往外走,邇英殿外,小莫已經帶著玉輦等候多時了。“悅兒上來”,明帝上了玉輦,見薛愷悅站在一旁,想都沒想就把手伸給了他。
薛愷悅沒有動。與天子同輦是莫大的殊榮,可也是件很容易引起他人妒忌和詬病的事,歷代與天子同乘的后宮幾乎都被輿論認定是驕狂越禮之人,他肚子里新有了第二個寶寶,比起一時的榮寵,更想要長遠的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