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瀾把上面的引子講完了便停頓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明帝。他拿自己這邊的秘密來換明帝那邊的秘密,他知道這樣子的做法并不是無可非議的,別說別人,便是明帝也未必能夠接受,而且作為事件的另外一方,他不想把事情一股腦地合盤托出,他覺得那樣有逼迫明帝接受的嫌疑,他要給明帝一個時間,讓明帝自己決定是否與他達成一致。
明帝看著安瀾那決絕的眼神和堅定的表情,忽然間就想到當日她服了助孕藥駕臨麟趾殿,安瀾堅決不肯生嫡女的事,覺得以安瀾的賢惠和大度,便是生氣,也不會揪著薛愷悅不放。
主意已定,明帝便坐到床沿上去,攬著安瀾的肩膀柔聲道:“朕是女子,朕先講。寶貝,是這樣的。”
為免奏折上的話語刺激到安瀾,她自己組織了語言簡單地把兩封奏折概括了一下:“中秋那日,秦瑛家陳語和、趙湘家岳公子還有瓊兒的二弟,他們三個不知道怎么想的,與那寧家二正君都去悅兒殿里坐了坐,這事被御史臺的那個男御史和諫議院的杜方娜知道了,各自上了道折子,說是貴君私自接受外命夫拜賀有違禮制。朕,瀾兒,這事一定有誤會,悅兒他是個知禮守禮的人,他是不會做這樣不合規矩的事的。”
安瀾靜靜地聽完,倒沒有如何吃驚,一是明帝把事情說得輕描淡寫,聽到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地令人氣憤,二是他對于朝中官員的脈絡和彼此的恩怨情仇相當了解。
那個男御史是今年的新科進士,今年的主考官是柳笙,這男御史既是柳笙的門生,自然對他極為維護,對后宮其他男兒的言行盯得極緊,據他所知,這男御史自就職以來彈劾薛愷悅不止兩回了。而那個杜方娜,是前禮部尚書鄭嵐的門生,當年站在鄭嵐一邊彈劾江澄,被明帝罰俸三個月,從此后與江澄不睦,這回多半是看江澄留守京城,想要弄些風浪出來好讓江澄背個守京不力的罪名。
再者,他很清楚自己的實力遠在薛愷悅之上。薛愷悅雖然既有軍功又有女兒,卻一沒兵權,二沒家世,想要與他分庭抗禮,為時還早了點。他祖母安國公尚且在世,軍中武將上至關荷秦瑛,下至徐婉余彤,哪一個沒受過他祖母的恩惠?除了祖母,他還有柳笙和徐淳兩位同門幫襯,不說別的,倘若他與薛愷悅起了沖突,他相信,柳徐二人一定會站在他這邊。
拋卻了這些利害的計算,他也相信薛愷悅的人品。那個武功高強的男子自生了奕辰就在宮中居于高位,后來又成為男兵的統帥,陪著明帝北征西討,建立了功勛積累了聲望,若是輕狂些的,早就視皇后寶座為囊中之物了。可是薛愷悅不僅在攜著軍功歸來之日,仍舊同意他撫養奕辰,還在再度有孕盛寵無雙之時,依然向他行禮輸誠。
雖說他和薛愷悅一個是奕辰的養父一個是奕辰的生父,彼此之間天然存有競爭,可是做人終究要講個情字,人家這幾年沒什么對不住他的地方,他不能一遇到事就把人家當仇人。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他自信他在明帝心中的地位不會輸于薛愷悅。薛愷悅實力有限,真正能仰仗的只有兩個,一個是明帝,一個是奕辰,奕辰眼下尚小,便是長大了,也未必能夠抗衡得了明帝,那么對事情真正有影響力的便只有明帝的圣心。雖然都說夫不如侍,可他與明帝青梅竹馬彼此恩愛,十幾年的妻夫情分也不是說著玩的。以他對明帝的了解,明帝不會允許他欺負薛愷悅,反之,也不會縱容薛愷悅覬覦后位。
明帝見安瀾半天不說話,心里甚是焦急,可是再焦急她也不想催促他。兩封奏折互相印證,薛愷悅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中秋日受了外命夫的拜賀,這是毋庸置疑的了,安瀾生氣發怒,也是應該的,她不能說她的君卿做了失禮的事,她硬壓著不準皇后生氣。而且她若是不催促安瀾,在安瀾心中大概還可以維持公平的形象,一旦催促了,只怕安瀾立刻就會覺得她和薛愷悅是一伙的。若是安瀾以為她會偏幫薛愷悅,那她別說替薛愷悅求情了,只怕她說得越多,安瀾就會越恐慌,恐慌加上嫉妒,最能吞沒一個人的理智,從此后安瀾怕是要把薛愷悅當成必除之敵了。
安瀾思量清楚了,便決定做得更加大方些,他看著明帝的眼睛,語氣平緩地道:“陛下,這件事多半有緣故,沒準是陰差陽錯幾個人正好湊到一起了,陛下找個人細細地問問,莫要冤枉了貴君。”
“瀾兒?”明帝不大敢相信,安瀾這回答太讓她意外了,意外到她不敢輕易地附和,唯恐她附和得快了讓安瀾誤以為她和薛愷悅一個鼻孔出氣。
安瀾看明帝沒敢接話,不由得笑了笑,“陛下怎么了?不相信臣侍的度量還是懷疑貴君的人品?”
明帝搖搖頭,再次把安瀾往懷中摟:“朕信瀾兒,朕也信悅兒,在朕心里,是想要對瀾兒和悅兒不偏不倚的,可是有時候越想要公平越難兩全,朕怕朕一個言說不當,讓瀾兒誤會朕偏袒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