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說到這里,覺得既已說開了,不妨說得更透徹一些,當下用極為莊重的語氣道:“朕當初看上悅兒,納他回宮,也是看上了他的人品和性情,并非貪戀他的美貌和武功。”
柳笙再遲鈍,此刻也反應了過來,賠笑道:“那是,英貴君為人正直性情大方,凡與他共事過的,誰不挑指稱贊?”
這還像句話,明帝加了兩分笑意,和氣而正經地道:“弦歌既然這么了解悅兒,就莫讓這個小賀總這么彈劾他。悅兒雖然心胸開闊,被人三天兩頭的彈劾,也難免憂懼不安,他眼下又懷著身孕,朕不想讓他不痛快。”
柳笙多少有些尷尬:“陛下,小賀是御史,他要彈劾誰臣哪能管得了啊,他也不會提前告訴臣啊。”
雖然這個賀緋辭是她做主考錄取的進士,她也對他算得上關照,可這人是個冷傲的,從不上門拜見她,更不要說上折子之前跟她通氣了。
柳笙這話也就是應付應付那些不懂朝局的人,她可沒這么容易糊弄,明帝微微一笑:“悅兒與他無冤無仇,他這么盯著悅兒,多半是知道弦歌是瀾兒的師兄,想要為弦歌出力。以朕看弦歌只需私下里跟他講一講悅兒的為人,消除了他的疑慮,他就不會再這么愚直了。”
進了官場的人有幾個不知道站隊的?這男子這么盯著悅兒不用想也知道是以柳笙的門生自居,自動自發地站在了安瀾這邊。柳笙未必會授意他彈劾薛愷悅,但他只要不聾不啞,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柳笙和安瀾的關系,倘若他是個肯留心的,說不定連她有意將樂安許配給柳家小姐的事都摸得門清。
柳笙躊躇了起來,皺著眉頭道:“陛下,臣跟小賀說了之后,整個御史臺應該都不會彈劾英貴君了。可是沒有御史盯著,萬一英貴君恃寵生驕想要取皇后而代之,那可如何是好?”
果然,根源還是在柳笙這里,柳笙心有疑慮,那男兒自然會受到柳笙的影響,明帝正色道:“不會有這樣的萬一,悅兒為人正派又沒有母家,自打跟了朕就不曾有過非分之想,瀾兒待他也不薄,他是不會危及瀾兒的。”
柳笙抿著唇沉吟了好一會兒,仍舊把她的擔心講了出來:“陛下,人都是會變的,眼下英貴君只有大公主這一個女兒,大公主又養在皇后膝下,他可能的確沒有別的念頭,可若是他運氣夠好,又誕下一位公主呢?這世上的人向來偏疼小女小兒,這小公主又一直養在他身邊,他豈有不偏愛的?他若是為了小公主生了奪嫡的念頭,恐怕未必像現在這般克己守禮。”
明帝蹙眉,自打薛愷悅跟她說這次懷孕敏感多愁,她就認為薛愷悅肚子里的是個皇子,從不曾認真思考過若是個公主可怎么辦,眼下聽柳笙這么說,她覺得薛愷悅再生個公主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她家悅兒可是有著宜女之相的。
柳笙看明帝默然不語,便繼續言道:“英貴君本就戰功赫赫,陛下又準許他巡視天下,他若在巡視中積累了民望甚至結交了地方豪紳,那就足可彌補他沒有母家的劣勢。兩位公主同為英貴君所出,群臣不見得都支持大公主,只要有三分之一的人支持小公主,那英貴君就未必會失敗。”
這的確是個棘手的局面,明帝撓撓頭發,選擇相信薛愷悅:“朕對悅兒的人品有信心,也對悅兒與朕的感情有信心,即便姚天厚待悅兒又生個女兒,朕相信他是不會支持小女兒反對大女兒的。”
柳笙抬眼看她,堅持問到底:“陛下選擇相信英貴君,臣又何嘗不愿意相信英貴君?可是未來的事誰都說不好,陛下與其將來后悔,何如讓言官們盯著點貴君,防患于未然呢?”怕明帝認為她有私心,柳笙又補了一句:“臣并非只是因為與皇后師出同門便偏向皇后打壓貴君,臣實在是擔心將來二女爭立群臣各有所向,弄到血流不止動搖社稷。而且這話,只有臣才能講給陛下聽,普通臣僚人微言輕,親王世女們所言陛下未必肯信,澄之雖然忠心耿耿,可他身在后宮,這些話怕是不方便講。”
柳笙的聲音沉穩舒緩,表情也正經認真,一改往日瀟灑閑雅的太平宰相的風格,顯得極為老成謀國。
明帝按按眉心,認真思量了好一會兒,又替薛愷悅設身處地想了想,而后豪氣干云地道:“弦歌為凰朝社稷思慮長遠,朕很領情。不過天算不如人算,朕若以仁厚待之,將來沒準能夠太平無事,朕若是為了防止將來可能發生的姐妹相爭,百般提防,說不定就會激起悅兒與孩子的叛逆之心。畢竟這世上沒有誰樂意被人盯著過日子,更沒有誰受得了整天被人懷疑打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