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一怔,腦海中飛速回想。他當初花銀子買家籍的時候,跟那個賣家籍的人說盡量找個家里人口簡單的,最好是沒有女兒的人家,那賣家籍的跟他講,姓江的這戶人家就不錯,家中只有妻夫兩個,年歲又都大了,等到百年之后,誰知道根底?
他后來拿到家籍的時候,卻看見家籍上寫有一個四歲的女兒江桃,他當時就不樂意,問那賣家籍的,怎得多出來個女兒?那賣家籍的說:“她家這女兒早就不見了,按說應當到官府來報官,把這女兒的名字給去掉,可是這家人窮,就一直沒來銷籍。”
他聽了也就沒怎么在意,姚天是以女子為尊的,名下有個只有幾歲又失蹤不見的妹妹,似乎也不是什么壞事。再往后,他為了能夠和家籍的身份對得上,出外不露破綻,去見過那江家妻夫兩回,她們的確如那賣家籍的所說,年事已高,并且體弱多病。
他瞧著兩個可憐,又額外給了一筆銀子。那對妻夫算得上是個良善人,見他孤身入境,給他講了很多凰朝的風俗民情,聽說他要去參加當年的科考,那男子還去他臨時租賃的小院中給他做了一個月的飯。
他州試得意,報喜的把喜報送到妻夫家中,老妻夫兩個喜極而泣,把家里養得豬都宰殺了,說是要宴請同宗鄉鄰。他并不想跟江家別的人扯上關系,以怕別人起疑為由,制止了老妻夫,妻夫很不高興,卻也由著他了,還把宰殺的豬熏制起來,在他前往京城的時候,給了他一整條豬腿做路上的干糧。
后來他金榜題名,又被皇家看中了,賜與太女,他怕這妻夫兩個過來認親,用驛路給妻夫兩個寄去了五十兩銀子,又把這收留別國男子入籍的罪名寫得清清楚楚,那妻夫兩個果然沒有來找過他。
這之后他在地方上輾轉任職,日子過得也并不如意,自然沒有再和這老妻夫聯系,再得到老妻夫的消息的時候,是一個來自吉州的同僚說吉州發生了水災,百姓們流離失所,死了不少人。他聽了,終究是有些掛心,花銀子雇人去找尋,果然老妻夫中的男子已經在水災中去世了,家中的房屋被沖毀,牲畜被沖走,只余下那個老年女子,卻也因為喪夫之痛,變成了癡呆。
他當然不能不管,卻也沒能力多管,讓那雇的人把老年女子接到吉州城中,仍舊賃了他當年租賃過的院子,雇了個當地的中年男子做仆人,算是把這老年男子贍養了起來。只是他那時節俸祿有限,每年也就給這一主一仆二三十兩銀子過活。
老年女子又活了好幾年直到丁亥年夏天方才過世,這期間他用老年女子的名義購買了安仁坊的那處私宅。
老年女子去世的時候,他向吏部報了丁母憂,但也并沒有解職,因為按朝廷的禮制,他屬于天子的后宮,無需為母家服喪。他也不愿與老年女子的族人有什么瓜葛,仍是出錢雇人把老年女子和她的夫郎合葬了,還立了一塊碑,只是怕被人識破,沒有署立碑者的姓名。
這么幾年過去了,他差不多要把這江家妻夫給忘到腦后了,可是此刻聽這女子說她叫桃兒,他還是把這已經煙云茫然的往事重新思憶了起來。
他掀開車簾,在街道兩旁店鋪門口掛著的燈籠的映照下,打量這車前站著的女子。
女子約有二十五六歲,雖是布衣布裙,可是衣衫穿得整整齊齊,臉也洗得干干凈凈,五官模樣的確有幾分像那江家的老年女子。
只是,若她果然是老妻夫兩個的女兒,之前那些年她在哪里?怎得現在才來找他?
那女子一看見他,就開始激動起來:“哥,哥,你讓我好找,哥,你好狠的心,你做了大官,卻不管我的死活,哥,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嗎?哥,娘親和爹爹都去世了,你以后得管我啊。”
江澄皺眉,看了一眼兩旁鋪子里因為好奇而向著這邊探頭探腦的伙計和顧客,沖著這女子吩咐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折返回天祿園,岳飄剛結了賬,送走錢文婷和那個丑侍夫,正要打道回府,一見他從車上下來,就笑著問他:“可是拉下了什么?我方才倒沒留心。”
江澄搖頭,“我有點私事要處理,可否借岳大人方才那個房間坐一坐?”